國際財務報告準則采納悖論研究

胡 成

（南京大學 工商管理博士后流動站，江蘇 南京 210093；銅陵學院 科研處，安徽 銅陵 244000）

經濟全球化日益加深，促使人們積極構建和使用一套基于國際財務報告準則（International Financial Reporting Standards，IFRS）的全球統一高質量會計準則體系，以期通往統一財務報告語言之路。對此，也有人稱之為“會計巴別塔”[1]。

1973年英、美、加等9個發達國家的16個職業會計師團體共同發起成立國際會計準則委員會（IASC）①，截至2000年，IASC 已經制定發布了一系列會計準則，并為證券委員會國際組織和國際會計師聯合會所認可[2]。

直接采納（以下簡稱“采納”）IFRS一直為IASC、IASB極力倡導，但在相當長時間內并未獲得廣泛認同，“采納”IFRS的國家或地區寥寥無幾。直到2002年，IFRS才由少數缺乏自己準則制定機構的國家采納。自從IASC被戰略重組為IASB，歐盟做出“采納”IFRS的決定后，IFRS獲得了眾多國際組織的公開支持，“采納”IFRS 逐漸成為全球性潮流，IFRS 的全球會計準則地位日漸凸顯。

“采納”IFRS 被認為主要是基于財務報告質量改善的經濟利益考慮，但“采納”效果卻并未獲得有效的經驗證據支持，這說明對于IFRS 擴散的經濟解釋是不夠的。IFRS 的全球性“采納”潮流與矛盾、虛弱的支撐證據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透視IFRS 采納悖論，把握趨同規律，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采納IFRS 司法轄區的廣泛性：基于“使用”與“采納”情況的分析

（一）德勤全球對IFRS“使用”情況的統計

德勤全球運用“使用”（use）一詞對各司法轄區中把IFRS 作為公司編制合并財務報表依據的情況做了統計。

1.“使用”的含義

“使用”意味著編報基礎附注和審計報告指出財務報告是基于IFRS 編報。由于難以把各司法轄區的GAAP與IFRS作詳盡的比較，只能報告各司法轄區直接使用IFRS的情況；而直接使用意指編報的基礎標明以及審計報告指出遵照IFRS，“基于”、“類似于”或“趨同于”IFRS的本地GAAP并非直接使用IFRS。

對于非上市公司，要求全部使用IFRS意指如果非上市公司被要求或選擇編報通用目的財務報告，其必須完整地使用IFRS；而不是說，該司法轄區所有非上市公司均被要求按照IFRS編報。

表1 各司法轄區“使用”IFRS的情況（不含中國）

表2 131個允許或要求上市公司使用IFRS的司法轄區的具體情況（不含中國）

2.“使用”情況統計

根據表1，上市公司方面，174 個司法轄區中除20個因沒有股票交易、無上市公司以外，其余154個中有131 個（占有股票交易司法轄區的85.1%）司法轄區要求或允許上市公司使用IFRS。其中，要求所有上市公司使用IFRS的司法轄區有95個，占有股票交易司法轄區的61.7%。在非上市公司方面，除32個司法轄區尚未獲得相關信息外，78.2%的司法轄區允許或要求使用IFRS,而要求全部非上市公司采納的司法轄區有28個，占19.7%。

根據表2，131個要求或允許上市公司使用IFRS的司法轄區中，至少有97.6%的司法轄區審計報告中明確指出遵循IFRS或歐盟采納的IFRS。

（二）IFRS基金會對IFRS“采納”情況的統計

作為IFRS 生產供應商的IASB（包括其前身IASC）和IFRS基金會曾長期忽視關注其產品確切的消費者是誰，或者他們是如何使用該產品的[2]。

2012年以后IFRS 基金會開始運用“采納”（adoption）一詞，使用不同于德勤全球的調查程序和方法，對各司法轄區會計準則制定機構進行問卷調查，陸續發布了138個司法轄區IFRS采納情況報告。

1.“采納”的含義

IFRS的“采納”并非黑白分明那樣簡單，而是在適用對象性質、范圍、強制性、認可程序、及時性、完整性等許多方面存在不同層次[2]。

2.“采納”情況統計

表3 各司法轄區采納IFRS的具體情況

根據表3，G20 和94.2%的被調查司法轄區承諾將IFRS視為單一一套全球會計準則，IFRS已獲得廣泛認可和采納（要求或允許）。除中國以外的G20成員均已在不同程度上采納了IFRS，而且絕大多數是要求采納，IFRS 在上市公司、非上市公司中的應用非常廣泛，在采納IFRS 時很少做出修改，或僅是少數暫時性修改。在138個司法轄區中，僅8個只允許使用本轄區的會計準則（美國已經允許其資本市場中國外發行者采用IFRS，實際僅為7個），93.5%的司法轄區均在不同程度上采納了IFRS,且多為要求采納，采納過程中少有修改。

可見，德勤全球與IFRS基金會作為兩類不同性質的權威機構，采用不同的方式，分別對IFRS 在全球應用或采納情況進行了調查，雖然存在諸多差別，但均得出IFRS已被廣泛采納或使用的結論。

二、采納IFRS經濟效果的矛盾性或模糊性

（一）對財務報告信息質量影響的矛盾性

一方面，通過對特定司法轄區采納IFRS后公司盈余管理、確認損失及時性、盈余對股價的影響分析、公司凈經營利潤的價值相關性、年度盈余披露的信息含量、會計系統可比性和價值相關性等經驗研究，提供了IFRS采納具有有利影響的證據。另一方面，一些研究對采納IFRS后利潤和所有者權益的賬面價值的股價相關性、采納IFRS 對平滑盈余、應計項目列報的激進性和損失確認及時性進行了分析，發現了財務報告質量下降的證據。甚至有研究表明，采納IFRS后會計質量變化是激勵因素而非會計準則決定。

（二）對企業契約影響的利弊并存性

研究IFRS 的采納對企業契約實施的影響得出的結論也不一致。一方面，企業充分利用IFRS 首次執行、IFRS 原則導向和公允價值計量等特點，進行包括盈余管理和選擇時機進行信息披露等機會主義行為，加劇了契約設計和執行的難度。另一方面，IFRS 提供了更高質量和可比的會計信息，促使高管薪酬、債務合約等與會計信息更相關。

（三）對資本市場影響的難以獨立識別性

規范和經驗研究都表明獨立識別IFRS 采納對資本市場影響的困難性和復雜性。與所放棄選擇的后果相比，評估一套會計準則和制度的后果是一個挑戰，計量IFRS 采納后的成果，卻無法觀察備選環境下可能的結果。沒有相反的驗證，觀察到的IFRS采納后果也難以歸于IFRS的采用，更談不上是有優化。相對于IFRS 的實施，研究者更傾向于是公司自身努力提高執行力和治理機制的結果，市場效率的提高可能不是由于IFRS 的實施，而是與IFRS 實施同時進行的市場和企業行為改進的結果。由于研究方法的缺陷，現有的研究尚難以確定市場效率的改進、市場參與者的增加或其結構性變化到底是因采納IFRS 提高信息質量的結果，還是各個國家和地區為了實施IFRS 而同時進行的市場建設和公司透明度改進等的結果。

三、IFRS采納悖論的兩種分析視角

采納IFRS 司法轄區的廣泛性與前述經濟效果解釋上的乏力性，構成了IFRS 采納的悖論。為此，需從其他視角進行考察。

（一）基于采納動因視角的分析

一方面，IFRS 采納存在網絡效應，貿易伙伴和地緣近鄰會影響IFRS 采納。司法轄區會計準則與IFRS趨同的程度（從不采納、部分采納到完全采納）是其可觀察到的IFRS 網絡效應價值（以與已采納IFRS 司法轄區貿易量等衡量）的增函數，越小的國家（以GDP 總量衡量）對采納IFRS 的網絡價值的反應越敏感，在其他國家采納背景下，小國家因議價能力低很易于采納IFRS而無法保持其特色，與歐盟的經濟聯系則是一個特別重要的網絡效應之源。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越是小的國家市場制度越薄弱，從而IFRS 在這些國家的實施效果越無效。鑒于IFRS巨大的網絡效應，即使一個國家已經有了較為完善的會計準則，也可能會轉向采納IFRS。而且采納IFRS具有自我強化的趨勢，即便有比IFRS更優越的制度，IFRS也會長期處于支配地位。

另一方面，制度同構的壓力機制理論也有助于解釋司法轄區采納IFRS。發展中國家采納IFRS 與否與同構變化的社會壓力顯著相關，而與主流的經濟利益觀不一致。一國接受外援、進口滲透及教育水平對發展中的、轉型的和發達經濟體采納IFRS的程度具有解釋力，說明強制性、模仿性和規范性三種類型的制度同構壓力均能解釋IFRS的采納，IFRS采納過程與其是受經濟邏輯的支配，不如說是基于社會合法性壓力。

從網絡效應、制度同構壓力機制等方面為IFRS采納悖論尋求解釋有效地彌補了通常的經濟視角解釋能力的不足。

（二）基于會計生態視角的分析

會計在一個經濟體系中具有內生性，其形式、效率和質量既受技術稟賦的影響，還受法律體系、公司治理機制、有關投資者保護和信息披露的法律等影響，這些制度的實施反過來也要依靠會計，因此會計與非會計制度間存在內生性、制度相依與兼容問題。

圖1 會計質量決定因素圖

借鑒會計質量決定因素圖（見圖1）簡要分析會計生態對會計質量的綜合影響問題。

圖1 中，數字1、3 代表會計準則、立法與政治體系直接影響會計質量，4、6、8、10 表示源于金融市場發展、資本結構、產權結構以及稅收體系的激勵直接影響會計質量。2、5、7、9、11則表明立法與政治體系直接影響到會計準則和金融市場等因素，并通過這些因素對會計質量產生間接影響。會計準則、立法和政治系統、報告激勵共同決定了會計質量，單純采納IFRS不能保證財務報告和披露可比。

會計質量決定因素圖對影響會計質量的因素進行了概括和濃縮，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會計生態系統關鍵因素對會計質量的影響。會計準則的影響直接而明確，這里不再贅述，而立法與政治體系、財務報告激勵因素的影響基礎而深遠：

第一，財務報告激勵的影響。一方面，企業管理層有激勵以高質量的會計信息換取要素所有者或消費者更好的交易條款。另一方面，面臨不利的立法、政治或社會環境或為達到隱秘的目的，管理層又具有隱瞞真實財務信息的激勵。通常財務報告激勵的來源主要有：資本市場融資需求、資本結構差異、所有權結構差異以及稅收系統差異等。

第二，立法與政治系統的影響。立法與政治系統是會計運行的大環境，通過對準則執行、訴訟保護、政治貪腐尋租等直接影響會計質量，還通過影響會計準則制定或選擇、資本市場發展、資本結構、所有權結構、稅收系統等方式間接影響會計質量。

顯然，會計生態系統而非單獨的會計準則最終決定了會計質量及其后果。不同司法轄區會計生態間的重大差異使得IFRS的采納呈現出悖論現象。

四、IFRS采納悖論的啟示

（一）厘清悖論邏輯，正視IFRS采納現實

經濟全球化對共同商業語言的需求創造了IFRS，巨大網絡效應與制度同構壓力等促進了IFRS被廣泛采納。IFRS 的廣泛采納并未改變會計生態系統的影響。司法轄區間會計生態的重大差異，使短期、狹隘的采納效果檢驗未能提供充分一致的證據支持IFRS 的采納。由于對IFRS 采納后果的分析多局限于采納后近期、比較狹隘的視角，沒有進一步考慮會計生態的適應性調整和長遠宏觀效應，得出的采納效應具有片面性。

采納IFRS是通往共同商業語言的重要一步，但實現全球統一高質量會計準則的理想效果遠非采納那么簡單，各司法轄區會計生態系統的適應性變革與趨同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二）重視會計生態，研究有效支撐體系

鑒于制度間的互補性和兼容問題，必須研究有效實施IFRS 所必需的制度集。假如無強有力的支撐體系，基于IFRS 的財務報告很可能無效，而且對IFRS網絡中的其他國家也會產生負的溢出效應[6]。

在采納決策前，需要對會計生態系統諸要素逐一分析，做好充分的鋪墊；在采納后，還要持續優化會計生態系統，使之與IFRS實現制度相容和互補。

（三）把握趨同潮流，相機抉擇我國策略

根據IFRS 基金會的調查，我國是G20 成員中唯一不許轄區內企業采納IFRS 的國家，是138 個司法轄區中僅有的8個只允許使用本轄區會計準則的國家之一，強調會計準則的政治性和制定權歸屬、反對所謂的照抄照搬、突出特色，是準則制定機構的基調。

然而，我國已深入到經濟全球化洪流之中，面對影響深遠的IFRS網絡效應和制度同構壓力，把IFRS作為基礎性的經濟制度，盡可能淡化和抑制其政治性，回歸經濟問題本源，破除路徑依賴思維，適時主動調整會計生態系統、相機抉擇我國會計準則國際趨同策略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獨行快，眾行遠”，實為集體行動之要訣。以發展的眼光、主動變革的思想，大力趨同和改善會計生態，著眼于會計準則應有之功能，實施更加積極的會計準則國際化策略，共享IFRS這一公共物品的溢出效應，無疑是各司法轄區的理性之舉。

注釋：

①IASC是國際財務報告準則理事會（IASB）前身，其制定的準則為“國際會計準則”（IAS），目前仍有一部分IAS 有效。為方便起見，把IASC、IASB 制定的準則及其解釋等統稱為IFRS。

[1]Devon Erickson,Adam Esplin,Laureen A.Maines.One world-One accounting[J].Business Horizons,2009,（6）:531—537.

[2]Paul Pacter.Global Accounting Standards—From Vision to Reality[J].The CPA Journal,2014（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