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見
也談“天人合一”說
文/孔見
當下,起源于中國古代社會的“天人合一”思想,已成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時髦話語;經過一些大師的渲染,廣為流傳。這雖然有助于提升對傳統文化的認知,但對這樣一個內涵復雜的思想作單一的解釋,實在還有討論的余地。
“天人合一”作為古代中國的哲學觀點,源于西周的天命論,認定天是有意志、主宰自然和人類社會、賞罰善惡的至高無上的人格神。據記載,就有殷紂無道,民怨“登聞于天”,天便“降喪于殷”,“遐終大邦殷之命”。天“乃眷西顧”,發現“唯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于是決定將“中國民”與“疆土”交付于周,“大命文王”,讓其以天子的身份“作民父母”“為天下王”。在這里,天命就成為自己統治的合理性的權威解釋。周代著名的青銅器“毛公鼎”銘文:“丕顯文武,皇天宏厭厥德,配我有周,膺受天命”。就是威顯這種“君權神授”的觀念。到了西漢董仲舒提出了“天意”“天志”的概念,并且提出了“天人相與”的觀點,認為上天與人間是相通的,天按照自己的面目創造了人,人就要按天的意志來行事。他從“天人相與”的神學目的論出發,進一步發展了“天命”的理念,并明確提出了“君權神授”的命題。董仲舒認為皇帝是天之子,是奉天之命來統治人間的,人民應當絕對服從,否則就是逆天之命,就是罪在不赦。這種“君權神授”的思想,強調君權的天然合理性和神圣不可侵犯性,為歷代帝王所宣揚。很明顯,“君權神授”“受命于天”一套說法,是維護封建皇權專制制度的政治理論,也是中國古代“天人合一”的一個核心思想。
其實,在中國古代思想家中,對這種天命思想提出懷疑的也是不絕于書。據《尚書·君奭》篇記載,周初召公奭曾明確提出“天不可信”,主張“時我”(時與恃古代通用)、“唯人”。這同《墨子·非命》中引用召公奭之語,說大命“不降自天,自我得之”,是完全一致的。在《尚書·無逸》中,周公旦也表示應該“自圖天命”的思想。而西周后期,由于政局變動頻仍,使人更加感到天命不可測,在《詩經》中屢屢可以看到“昊天不忒”“昊天不傭”“昊天不平”“昊天不惠”等的悲嘆。到了春秋時期,人們更從理性的層面提出對天的質疑。魯國的穆叔提出:“民之所欲,天必從之。”鄭國的子產說:“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他甚至提出是民從天,還是天從民?天到底為何物?這些思想都啟發了時人和后人的思考。
誠然,在中國古代思想家中,有尊重自然、愛護自然的可貴思想。像孔子就有天道不言而“四時行焉,百物生焉”的說法,初步表現了用自然規律說明天道的傾向。但時下有的學者把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天人合一論,同古代的“人定勝天”思想對立起來,這就值得商榷了。“人定勝天”思想源于戰國時期杰出的思想家荀況,他主張“天人相分”,提出“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說明自然的客觀性。他列舉自然界出現的某些怪異現象,明確指出這些都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表現了樸素的唯物論思想。在徹底割斷人間禍福、治亂與天道的神秘相聯之后,荀況勇敢地發出:“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這就是著名的“人定勝天”說。這個杰出的思想,徹底突破了天命論和宿命論,它鼓舞人們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通過探索自然和改造自然,為人們的生存和發展創造更加優越的條件,這其中也包括按照自然規律對自然界的愛護和保護。如果連“人定勝天”的思想都要加以否定和嘲弄,人類恐怕到今天都還只能生活在蠻荒時代。
這里涉及到如何對待中國的傳統文化問題。毫無疑問,中國的傳統文化博大精深,是值得繼承和弘揚的。但這種繼承,必須是批判地繼承,要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學習古人,是為了今人。全盤否定和全盤肯定,都同樣是錯誤的。如果為了某種目的而對古人一味拔高、美化,是不能反映歷史的真實,無助于人們從歷史中吸取經驗;如果為了宣揚某種觀念,連古代優秀的、杰出的文化思想也加以嘲弄,那就不是弘揚傳統文化,而是糟蹋自己的文明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