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唐布拉

宋紅霞

父親告訴我，家鄉有一塊草原和尼勒克縣的草原緊緊相連，從我的家鄉翻過一個山頭，就可以抵達尼勒克縣。

父親的書房里，掛著副被父親精心呵護的壁掛繡品。我我的記憶里，那副繡品至少有十多個年頭了，卻依然色彩艷麗，圖案層次分明，大紅的花兒在風中展瓣開放，白云般的羊群飄蕩在綠海深處。父親常常在夜晚練習書法之后，久久地凝視著它，也許那副繡品是父親的精神依托。父親沒有過多地提及這幅繡品的故事，只告訴我那是尼勒克縣唐布拉草原上一個哈薩克族繡娘的作品。

于是那個充滿詩意的名字——尼勒克，那個美麗壯闊的草原——唐布拉草原，那個技藝精湛的哈薩克族繡娘，就常常出現在我的夢里。

今天，我終于循著夢里的痕跡，沿著喀什河逆流而上，追尋那無數次出現在我夢里的天堂——唐布拉草原。

首先出現在我眼前的喀什河——伊犁河的第二大支流，始終不急不緩地相伴在我們車輛的左側，此刻的它，河面開闊，水流平穩，以一個母親的姿態和胸懷迎接我的到來。六月中旬的喀什河兩岸，那無邊無際的草地好像被修剪過了，不高不矮，一碧千里，零星散落的各色野花點綴其中，間或出現一大片的油菜花，油綠的大地上就被濃墨重彩地涂抹上了金黃的一筆，波浪起伏的山丘也披著綠色的衣裳，線條柔美流暢，和云際相連。這個季節正是牛羊轉往唐布拉草原夏牧場的季節，成群的牛羊不急不慢地在河岸邊行走，牧人們則騎著馬，揮著馬鞭，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還有些牧民就在河岸邊放牧，這里水草茂盛，馬兒不用走多遠就能吃跑肚子，牧民則悠哉地躺在草地上，臉上遮蓋著帽子，安心地睡上一覺。河的左岸出現了郁郁蔥蔥的密葉楊和灌木林，參差有致，如畫如屏，原來這里是亞洲保存最好的喀什河谷次生林。白色的蒙古包，粉紅色屋頂的木板房，如星星般散落在次生林旁，遠處的雪峰閃耀著銀光。我如醉如癡、目不暇接地欣賞著，我的眼中淚光閃爍，我那璀璨溫馨的夢啊，因為眼前的這條充滿母性的河流，時而飛翔在天山北支婆羅科努山與南支哈爾克山之間，古時塞族人、月氏人、烏孫人、突厥人在這里放牧狩獵、繁衍生息，時而飛翔在滔滔水面之上，唐代西征大軍和蒙古成吉思汗的鐵騎乘坐木筏，泅渡河水……

此時我們的車輛停在了一處地勢開闊的地方，散落著幾塊巨大的石頭，其中的一塊貌似玉璽印章的巨型石頭上刻著“百里畫廊”四個大字。唐布拉，哈薩克語是“印章”的意思，這個美麗的地方因此而取名“唐布拉”。陪同我們采風的伊犁州作協副主席郭文漣老師告訴我們說，從這里開始，就真正進入了唐布拉大草原。

此時的我，仿佛一下子從夢中醒來，又一下子來到了另一個如夢似幻的世界里。喀什河依然深情地和唐布拉草原纏纏綿綿，這里一步一景，處處是景，河流中央突兀散落的巨石、草地、云杉、林灌、河谷……松鼠和水獺不時出沒，養蜂人追逐著油菜花，搭起的一一座座帳篷，蜂箱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遠處雪山皚皚，山巒起伏，草地綿延不絕，一切猶如神來之筆。唐布拉，你與我以前相遇的草原如此的不同，以一種豐富而博大的姿態展現在我的眼前，任何畫家也畫不出如此煥然天成的布局，調不出這如夢似幻的色彩。

我的心被掏空了，美麗如畫的景致，吸引了我的眼睛，收納了我的靈魂，沒有什么其它思想的力量能與之抗衡，只有手中的相機機械地工作。我的身后，非常安靜的一位女詩人，輕輕吐出了一句話:“片刻都舍不得閉上眼睛。”

此時，天空下起了細雨，唐布拉草原猶如一個蒙上了面紗的新娘，嬌羞而朦朧。喀什河的水位也逐漸上漲。我們居住的唐布拉草原度假村，就在喀什河的岸邊。這個夜晚，沒有月光，我們枕著喀什河的濤聲入睡，幸福而安寧。

第二天天剛亮，我就獨自一人出來，沿著一條石板鋪就的小路走向山腳，那里有許多的蒙古包和氈房，也許送父親壁掛的哈薩克族繡娘就住在那里。雨后的唐布拉草原，清麗溫潤得如一塊沒有一絲瑕疵的美玉，云霧繚繞之中，雪峰和松林若隱若現。

半個多小時，我來到了一座氈房處。女主人已經在外面燒著奶茶，臉蛋黑紅，服飾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哈薩克族。這時一個高高壯壯的哈薩克族男人，從氈房里出來，四五十歲的樣子，滄桑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我用漢語，主動上前打了招呼，男主人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語也向我問好。男主人很健談，告訴我他們一家四口人住在這里，家有20幾只羊，十幾頭牛和十幾匹馬。當他聽我說想到他們居住的氈房里看一看時，很爽快地答應了。氈房里只有一張很大的炕和地毯，兩個孩子還在角落熟睡，沒有見到任何壁掛繡品。

還有一個小時就到集合出發的時間了，我戀戀不舍地和這對哈薩克族夫婦告別。遠望那草原深處，一碧千里，野花盛開，氈房點點。

出發時聽尼勒克縣委宣傳部鄧副部長介紹說，2008年尼勒克縣被國家文化部命名為“刺繡之鄉”；2010年，柯賽繡——哈薩克族氈繡和布繡獲得新疆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2012年，萬名繡娘同繡“柯賽繡”的展示，創下了大世界基尼斯紀錄。也許，讓父親牽掛的那位哈薩克族繡娘就在那萬名繡娘里，還是讓她永遠留在我和父親的夢里吧。

走遍草原是我的夢想，但此刻我卻不得不離開唐布拉草原了。我多想是那云杉之上飛翔盤旋的蒼鷹，飛過山澗松林綠草灌木的海洋，與你久久纏綿，不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