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的人

文_申 姜

長壽的人

文_申 姜

長壽的人，必然有過人之處，比如我姥爺。

姥爺九十三歲了，可腦子十分清楚，生活能自理，還收留了一只膽小如鼠的肥貓。他過生日的時候，重孫子、重孫女們把肥貓追得滿屋亂竄。老爺子心疼了，又舍不得斥責這幫小兔崽子，于是默默搬了把椅子坐下，與藏在床底下的肥貓四目相對。

一人一貓，互相安慰。

姥爺不抽煙、不喝酒，也不吃任何保健品，不做任何運動，平時連樓都不下。但他依然活到了九十三歲，看樣子，活到百歲也是遲早的事。

但除去長壽，命運對他還是很苛刻的。

姥爺年少時是給資本家修汽車的，也算是掌握了高精尖技術的手藝人。抗戰(zhàn)時期頂著日本人的飛機、大炮，千里迢迢運送物資，同行的人都犧牲了，他活了下來。

新中國成立后因為這段“黑歷史”姥爺差點兒被斗死，后來他又干回了老本行，最牛的經(jīng)歷是曾給清華大學汽車工程系的學生上過課。

在姥爺生命的后半程，愛人走了，大女兒走了，不幸的事一樁接著一樁，老爺子淡定地接受了老天的安排。也許是人經(jīng)歷的事多了，抗壓能力也變強了。

想到這兒我很難過，我倒希望他是個遇上一丁點兒小事就跳腳的老頭兒，脾氣比小孩兒還小孩兒，總得要人哄著。

可他并不是。

姥爺?shù)囊惠呑雍盟票伙L雪覆蓋住的冬景，四顧蒼茫，從不敢有片刻的懈怠。他怎么敢呢？幼時他是少小離家的頂梁柱，婚后他又是五個孩子的父親。他所有的脆弱和感情都封在了冰凍的江水下，流淌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

那個時代的老人，人人都是本看不透的書。

昨天，遠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表弟打來電話，因為擔心他媽媽的病情，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說哭就哭。早幾年，我也許會笑他，羞不羞，有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現(xiàn)在卻很遺憾不能抱抱他，讓他哭個痛快。

將來的某天，他定會覺得當時的自己太脆弱。可我希望，我們這代人永不必有姥爺他們那樣看破世情、無欲無求的心境才好。因為那是經(jīng)歷了多少苦痛才修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