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孔輝：汽車夢 中國夢

劉紅偉++王圣媛

時序更迭，歲月輪回。

從第一汽車制造廠奠基開始算起，我國的汽車工業已經走過60余個年頭。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中國汽車工業伴隨著新中國一起成長，中國正以超越想象的速度發展成為“車輪上的國家”。

回顧民族汽車夢實現的輝煌歷程，有這樣一位學者，他懷揣汽車夢想，根植汽車科研沃土，辛勤耕耘，幾十年如一日，為中國汽車工業的迅速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他先后主持完成多項中國汽車行業的基礎性科研項目和一汽新型汽車的開發研制工作；

他是我國汽車操縱穩定性、平順性、制動與驅動穩定性等領域的主要開拓者和學術帶頭人；

他是我國汽車輪胎力學的主要奠基人；

他是最早將系統動力學理論與隨機振動理論引入汽車振動與載荷研究的學者；

他曾負責我國首臺開發型汽車駕駛模擬器開發與研制。

…………

他就是—

郭孔輝，中國工程院院士，吉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科協常委，中國汽車工程學會副理事長，教育部學科發展與專業設置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機械工程學會特邀理事，吉林省工程咨詢專家委員會名譽主任，長春孔輝汽車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

“我是這樣與汽車結緣的”

1935年，郭孔輝出生于福州的一個華僑家庭。

他的祖父兄弟六個，排行老四。祖父身體不是太好，種田有些吃力，便隨同他人下南洋，到了馬來西亞。一開始，祖父在當地做些小生意。不久，因患肺病，回國休養，將生意交給了其弟弟—郭鶴年的父親打理。

郭鶴年是郭孔輝的堂叔，郭家的生意就是在他堂叔的手上一步一步發展起來的。眾所周知的香格里拉酒店便是郭氏集團的下屬產業。

郭孔輝一直待在國內，并在國內念書上學。剛上小學的時候，他的學習成績還不錯。當時抗日戰爭還未結束，福州淪陷，學校被迫停辦。為了把耽誤的時間補回來，郭孔輝就到他的姥姥家所在的村里跳班上課。

“那時，我的學習受到了嚴重影響，尤其是數學，回家后沒人教，跳班后更是跟不上。越是跟不上，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更不想學。”郭孔輝回憶道。

直到后來，郭孔輝遇到了兩位優秀的數學老師，一位是邵宗周，另一位是林金華。兩位老師循循善誘，激發了他的學習興趣。沒過多久，他的數學在平時的考試中基本上能拿到滿分。另外，當時他所在的年級分為甲乙兩個班，他排在乙班的第一名。

高中畢業后，郭孔輝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清華大學航空專業（入學第二年，該專業并入北京航空學院，現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大學前兩年，他的學習成績一直都挺好，每次考試都排在班級的前三名。然而，大三時他被轉到了位于武漢的華中工學院（現華中科技大學）繼續學習，學習的專業由航空航天改為了汽車拖拉機，該專業后來由于院系調整，被并入了長春汽車拖拉機學院（吉林工業大學前身，后并入吉林大學）。

“大學四年我念了四個學校，由學航空變為學汽車。”郭孔輝含笑說。也許正是因為這份不太平靜的經歷，才使他得以與汽車結緣，一份不解之緣。

大三那年，他做了一個名為“汽車傳動中應用自由離合器的設計”的課程設計。當時他所能參閱的資料只有前蘇聯楚達科夫院士著的《汽車設計》一書，該書中提供了一個用于計算的公式。然而，正當他準備采用該公式進行計算時，卻發現使用公式計算的結果與他自己推導的結果相差甚大。

莫非是書中的公式錯了？郭孔輝當時就在想，于是他就進行了反復的推導，結果還是相信自己的計算是正確的。于是，他就只好將情況報告給了指導老師。老師看過后，同樣也沒有發現他的計算的不妥，卻告訴他：“年輕人不要太過于自信，在沒有更權威的證據之前，你必須先按書上的公式計算。”

當時，郭孔輝還是有些不甘心。于是，他就找到了學校的力學權威—荊教授。幾天后，荊教授找到他，并對他的計算推導表示了認可。隨后，指導老師也同意郭孔輝按照自己的公式進行課程設計。

1956年，郭孔輝以優秀的成績通過論文答辯，順利大學畢業。當時，按照所填志愿，他被分配到一機部所屬的北京汽車拖拉機研究所工作。1958年初，研究所被一分為二，他又隨新的研究所來到長春。從此，郭孔輝就在長春這塊黑土地上扎下了根，真正踏上了汽車科研事業的道路。

“我的汽車系統研究經歷”

“我的科研工作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一個是改革開放前，另一個是改革開放后。”郭孔輝表示，改革開放前他主要開展是空氣懸架、軍用越野車開發等課題研究。這是計劃經濟時代，幾乎沒有產品更新的需求，這個階段的工作，只有一些實驗臺設計在后來的汽車產品開發和生產中派上了用場。

1971年，中國一汽轎車廠接受了一個任務—因外交需要，開發新一代紅旗轎車。轎車廠技術人員認為他的理論基礎較好，要求他在參加懸架系統設計時，能夠重點協助解決紅旗轎車的操縱穩定性問題。

于是，郭孔輝與轎車廠負責懸架設計的技術人員一同前往國務院國家機關事務管理局，調查紅旗轎車存在的問題。當時，有幾位從國外回到外交部的司機告訴他們：“紅旗轎車在國外（主要在歐洲）使用時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能快跑，因為歐洲的高速公路上是限制最低車速的，各種轎車一上高速公路就必須開到140公里/小時以上。紅旗轎車跟不上，原因不在馬力不夠，而在于我們不敢踩油門，車速快了轎車就像一匹未馴服的野馬，不知道它會往哪兒跑。”

“高速操縱穩定性問題，一定要解決！”司機師傅殷切地跟他們說。

外交無小事。當時，郭孔輝在研究所底盤研究室從事科研工作，并擔任著懸架組組長。于是，這一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于是郭孔輝在參加紅旗774設計分析的同時，接受了“紅旗轎車高速操縱穩定性”的課題研究任務。

就這樣，他干起了操作穩定性研究，一干就是幾十年。

接手“高速操縱穩定性”課題之后，他們首先遇到的難題是高速試驗場問題。當時，美國ESV（“實驗安全車”）有一個試驗規范，規定要做112公里/小時的階躍轉向（突然轉向）試驗。這種試驗是在帶有500m×500m試驗廣場的專用試驗場上進行的。然而，國內沒有那么大面積的專用試車場，只有寬度為100m的公主嶺機場和寬度為60mm的長春大房身機場。以前做階躍試驗時車速一直不能超過70公里/小時。

通過將近一年時間的試驗與理論探索，郭孔輝終于找到一種在寬度不超過60米的飛機場上，進行滿足美國ESV規范要求的高速操縱穩定性試驗方法。這就是后來被稱為“巧用場地、背道而馳、預調方向、以弧代圓”的高速試驗法。

按照這種方法，在寬度只有國外試驗場1/5（甚至1/8）的飛機場上，使試驗車速從70公里提高到140公里，從中發現了汽車在高速下的特殊運動規律，為解決紅旗轎車高速操縱過程中缺乏穩定性的問題提供了理論指導。

1978年3月，第一次全國科技大會在人民大會堂召開，科學的春天正式到來。“汽車高速操縱穩定性試驗評價方法”課題榮獲全國科學大會獎。次年，吉林省科技大會又向他個人頒發了“重大科技成果獎”。

幾十年過去了，郭孔輝在汽車系統動力學及其相關領域取得豐碩的成果，對我國汽車工業科學技術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他在輪胎力學、汽車動力學以及人—車閉環操縱動力學等方面的研究成果均達到世界先進水平。他還最早把近代系統力學與隨機振動引入汽車科學研究，在汽車振動與載荷方面系統的、具有開創性的著述在國內外產生巨大影響。

同時，他還先后主持了多種新型汽車的開發與多項行業重大課題的研究，取得了大量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研究成果，獲國家及省部級科技進步獎7項，在國內外發表論文250余篇，出版2部專著，同時為我國汽車工業培養了大批高層次科技人才。1986年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1994年，當選中國工程院首批院士，2003年被被評為“中國汽車工業50年50位杰出人物”之一。2014年在他得到國際汽車工程師聯合會頒發的FISITA榮譽獎，次年又榮獲中國汽車工程學會首次頒發的終身成就獎。

“我的產業化創業之路”

古人云：學而優則仕。

2007年，古稀之年的郭孔輝卻選擇了一條“學而優則用”的創業之路。這一年，他投身實業，創辦長春孔輝汽車科技有限公司（長春KHAT），力求將自己畢生科研成果實現產業化。

幾十年來，郭孔輝在汽車操控、輪胎力學等領域取得了豐碩的科研成果，并在設計手段和實驗設備試制方面積累了大量的經驗。然而，令他苦惱的是，這些先進的科研成果卻遲遲沒有實現產業化。

“我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將這些成果轉化成產品，推動我國汽車工業技術進步，這是我當初下決心創辦這家公司的初衷。”郭孔輝講述公司當初創立背景時表示。

“創建初期，公司主要確立的是底盤設計與試驗設備開發‘兩條腿走路的發展思路。”究其原因，郭孔輝告訴記者，“公司初創時期資金不足，就選擇了輕資產的運營模式。這個模式，一方面，可以為部分整車企業開展底盤設計一類的服務，維持公司的正常運行；一方面可以集中公司優勢科研資源，開發汽車底盤性能測試的相關設備。”

上汽通用五菱，是長春KHAT在底盤設計服務領域的第一位客戶。雙方從公司創立之初便開始合作，長春KHAT不僅為上汽通用五菱專門成立了柳州分公司，而且還深入參與到該公司其他新車型的底盤開發、設計、調校項目之中。

如今，八年的時間過去了，郭孔輝的汽車夢正在一步一步地變為現實。

2007年12月1日，啟動“中氣”懸架、轉向與制動系統研究與開發項目；

2008年3月，售出第一臺乘用車K&C試驗臺；

2009年，與中國第一汽車集團公司技術中心建立戰略合作伙伴關系；

2009年6月2日，公司被認定為“國家級高新技術企業”；

2012年，第一臺商用車K&C試驗臺、第一臺六自由度輪胎試驗臺研發成功；

2015年3月12日，公司名稱由原“長春孔輝汽車科技有限公司”變更為“長春孔輝汽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正式踏上新的發展征程。

…………

長春KHAT，這家當初注冊資本僅有100萬元的科技型企業，硬是在原本被外資壟斷的測試試驗設備、底盤開發、調校市場“啃出”了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日益發展成為一家集汽車底盤技術服務、試驗測試設備開發與銷售、高性能懸架系統及部件開發與銷售、底盤電控系統的開發與銷售為一身的高新技術企業。

其中，2008年3月，長春KHAT尚未“滿歲”時出售的第一臺試驗設備—乘用車K&C試驗臺不僅填補了我國在底盤調校、測試設備領域的空白，也成為支撐企業研發投入的重要來源。目前K&C試驗臺經過一代又一代的性能優化，測試精度完全可以與國外同類產品抗衡，目前在國內市場占有率超過50%。

2015年1月，國家知識產權局公布了第十六屆中國專利獎各獎項的獲獎名單，長春KHAT發明的專利“六自由度輪胎試驗機”榮獲中國專利優秀獎。

“公司以‘為民族汽車科技騰飛不懈努力為發展使命，高度重視科技研發的投入，每年研發投入占銷售收入的10%，甚至占到20%以上，這些專利產品大多已經實現產業化。”近年來，郭孔輝及其研發團隊開始重點開發懸架系統和部件，比如，乘用車空氣懸掛系統、軍車電控可調懸架系統、商用車座椅半主動減振器、軍車油氣彈簧復合懸架系統、礦用車位移相關可變阻尼減振器、武器發射平臺自調平油氣彈簧懸架等。

據了解，公司現有已授權發明專利7項，實用新型專利47項，還有尚在受理中的發明專利36項，其中實用新型專利4項。這些科技成果的轉化也非常快，圍繞底盤性能測試領域，企業目前已經開發出如輪胎特性試驗臺、質心及轉動慣量試驗臺、轉向機器人及防翻支架、換擋評價儀、踏板力及位移測試儀、車輪矢量測試設備、減振器調校車等十余種測試、試驗設備。

“培植中國汽車消費文化”

由于地域、環境、國民性格等因素，每一個汽車強國都有著自己的專屬汽車消費文化。提到美國，我們最先想到的是越野車和皮卡文化；提到歐洲，我們會想到大行其道的小型車；提到日本，省油、小排量等關鍵詞會馬上蹦出腦海。

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文化背景，形成了不同的汽車神韻。

“與其他國家相比，中國汽車市場有幾大怪現象。”郭孔輝列舉了一些在中國消費市場曾經發生或正在發生的怪現象。

兩廂車“水土不服”。捷達、夏利、雪鐵龍等這些在歐洲國家十分暢銷的車型，最初進入中國市場時都是兩廂車的車型，然而不久便在中國消費者異樣的眼光下，被迫改為了“三廂車”。同時，越來越多針對中國市場專門研發的豪華車尾標后面加上了一個“L”（加長標志）。

小排量車備受歧視。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中國的消費者普遍認為，汽車的排量越大越好，價格越貴越好。一些在發達國家市場不受待見的豪華品牌，在中國售價可以翻出幾倍甚至加價仍供不應求。

“假洋鬼子”盛行。據說，天津一汽生產的緊湊型三廂轎車“威樂”，如果貼上豐田的標識就可以多賣1.5萬元左右。還有些人購買了“威樂”之后，干脆把一汽的標識拆除，自己買一個豐田的標識貼上去。

…………

“這些怪現象的形成與中國缺少成熟的汽車文化密切相關，也與整個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息息相關。”他進一步指出，中國消費者有著濃厚的“轎子”情結，坐在里面未必比自己走路快多少，但是那種高高在上、被人前呼后擁的感覺讓人感到尊貴。

同時，在近現代史中，中國經歷了從物質匱乏、生產力極度低下到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巨大轉折，這也催生了國人“暴發戶”和“炫富”的膨脹心理：熱衷大空間、大排場，寧可勒緊褲腰帶也要買一臺有面子的車一步到位。

“文化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郭孔輝表示，“文化對中國汽車產業的影響將越來越深遠，中國的汽車事業需要自主創新的文化。對汽車產業來說，其實就是要做到‘五自：自主開放、自主品牌、自主開發、自主創新、自主發展，只有從文化背景上而不是簡單的技術發展上學習他人的優勢，才能使中國汽車工業走上健康的發展道路。”

“中國汽車其實什么都不缺，缺乏的是一種‘精神力。”郭孔輝進一步指出，中國的汽車消費文化同樣需要吸取精華，舍棄糟粕。我們要繼續繼承中國古代的“四大發明”中的光榮傳統，學習德國和日本精益求精的精神；學習美國追求領先、不斷創新的精神；學習韓國團結奮斗、自強不息的精神。

同時，我國的汽車行業要走可持續的發展道路。可持續發展有兩類：一類是社會資源環境的可持續發展，這就需要支持節能、環保汽車的研發，鼓勵使用小排量的汽車；另一類是生產方式上的可持續發展，在樹立發展自主品牌信心和決心的同時，在汽車產業鏈、產學研、汽車消費文化等方面形成合力，共同破解制約中國汽車產業發展的難題。

“一個成熟、理性的消費文化觀念，決定著汽車市場的健康發展。今天，當日趨嚴重的環境污染、交通擁堵擺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是時候該尋找屬于中國自己的汽車消費文化觀了。”郭孔輝呼吁。

“一定要尊重市場，尊重‘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精神，合理引導市場。希望盡快在政府牽頭下制定出一個能夠讓小型電動汽車生存和健康發展的標準，在加強合法監控管理下給小型電動汽車以出路。”7月12日，2015（中國）國際汽車技術論壇在長春舉行，郭孔輝應邀出席論壇并發表演講時表示。

步入耄耋之間的郭孔輝仍奮斗在一線，他教書、做研究、開公司，參加研討會，每天都要工作到9個小時以上，不停地為中國汽車產業的健康發展，為實現中國人的汽車夢奔走相告。記者不禁發問：“您早已功成名就，為何還要不懈奮斗？”他笑著回答：“干了一輩子汽車了，放不下啊！”

多么簡潔的話語，多么鏗鏘的精神力量。

也許，這就是夢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