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進化論

尚小右

S整理舊照片時發現，自己的自拍史始于18歲。在那之前真夠單純，從小學拍大頭貼到高中拍畢業照，都愛搶占前排。直至大學時和某自拍狂人結為閨蜜，S才知道：原來將證件照底色更換成紅藍白，只是PS功能的冰山一角。

在閨蜜“眼睛發力繃出臥蠶！45度角俯拍！記得擺貓爪手！”的頻頻指點下，耗時三個半鐘頭，S終于完成了首次自拍。其實也還沒完，S又花了兩個多小時在近百張中取最優，按照閨蜜的話說：“貓爪手擺在太陽穴還是耳垂，差別太大了?！盨將自拍傳到朋友圈，果然驚起一陣點贊好評的波瀾。不過一將功成萬骨枯，誰也不知道，S試過多少種軟件、濾鏡以及貼紙，數十張姿勢相同、色調各異的廢片在手機里密集排列。

隨著自拍水平日漸精進，S卻與閨蜜關系微妙起來。沒僵化到拍合照只P自己的程度，反而雙方在取景框里鐵得同進同退，仿佛美蘇軍備競賽：S剛買了付費濾鏡，閨蜜就跟進自拍神器。扮鬼臉同框時，兩人都生怕真的比對方丑一絲一毫。把合照各自傳上網，有人評論：“你們倆長得好像！”不約而同，S和閨蜜把合照默默刪了。某次當閨蜜在看化妝教程，S意識到美圖軟件畢竟美不了活人，于是也開始研究化妝和穿搭，只不過這次單打獨斗沒有幫手。然而S終于學會把睫毛貼得以假亂真時，閨蜜早已經紋了個美人尖發際線。

后來S的興趣從自拍擴大到攝影，進修了相關課程。頓覺之前業余的自拍俗不可耐，S清空了一切社交媒體，只偶爾曬曬美食風景手帳等生活日常，不再露臉。也不虛擲時間于他人評論，不過S還是經常修很久的圖——比如讓昂貴手帳盡顯真皮質感，從而區別單位發放的人造革會議記錄本。喜歡S照片的人越來越多，S順理成章地開始接片約，轉型為兼職攝影師。至于閨蜜，畢業后就與S在內的所有人斷了聯系，朋友圈也只留一片空白。不過S知道她已成小有人氣的網絡紅人，每次她一發仍停留在無辜大眼風格的自拍，評論中總有一半驚嘆她的美貌，另一半質疑她處處皆為人造。

整理完舊照片，S心血來潮去翻閨蜜的動態。出乎S的意料，閨蜜又刪了之前的幼齒自拍，蛻變成某小清新服裝品牌的主理人。宣傳照里的品牌模特也是她，留著“睡不醒頭”斜倚在門邊。從雙腳交叉的精確角度看，毫無疑問有了專業攝影師加持?！凹游⑿殴娞?，秋季新款打九折。”看著品牌簡介上的標注，S忍不住想如今的閨蜜與過去判若兩人——不過這又如何，她現在一件襯衫的成交量是S“粉絲”數的兩倍還多。

忍下將閨蜜青澀期的照片公之于眾的念頭，S關掉電腦，開始化妝自拍。不斷調整對比度和飽和度，仿佛又重返大學時代。最后S搭配著文字“心情不好，發個自拍”，發送圖片，靜待評論轉發點贊數波動。收割夠令心情平復的贊美后，S刪掉照片，重新上路，堅信自己仍是個單純熱愛攝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