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錢收藏最富者胡義贊——《中華珍泉追蹤錄續(xù)篇》（十五）

關(guān)漢亨

胡義贊（1831-1902）宇淑襄，號石查，河南光山縣人。同治十二年（1872）舉人，由候補(bǔ)知府官至浙江海寧知府。胡氏精書法、篆刻，擅繪山水畫，又好金石收藏，蓄泉甚富，集元代錢最多。鮑康晚年與胡義贊為金石至交，過從甚密。胡氏曾對鮑康的個性、集藏心態(tài)及為人處事的風(fēng)格作了精辟的描述，而諸泉家又未談及者，此僅見于胡氏著述中。鮑康所藏古泉精要，亦由胡氏予以金墨拓，觀古閣藏泉墨本得以傳后世，胡氏居功至偉。當(dāng)年藏泉家陳南叔、陳介祺、楊幼云、胡義贊均為墨拓高手，各有技法。胡氏有響拓法，又懂得仿制錢范鑄古泉，鮑康稱之為“文人游戲”。當(dāng)年泉林上許多趣聞逸事可以資談助，值得一記。

一 胡義贊對元錢尤其偏愛

胡氏偏愛集藏元代錢，數(shù)量為諸家之冠。鮑康在其觀古閣雜著中曾有三則記述：“元重褚?guī)牛X法幾廢，流傳者僅至正大小泉為多，其余大率薄小而殊可珍玩。背文有太乙護(hù)圣諸字者，所謂供養(yǎng)泉也，獨(dú)秦中最難觀，故余藏極少，石查酷嗜之，曾見所藏幾于各品咸備，一日取元泉別拓為一冊囑題，除復(fù)者尚有廿二種，皇慶一品尤譜家所未見”；“元之皇慶元寶尤少，石查近于廠肆忽得一枚，雖為人佩久，稍夷漫，而字體制作確系元代物，足為（古）泉匯補(bǔ)遺”；“元代泉余所得甚少，石查酷嗜之，收藏頗足觀。近復(fù)得定天之寶一品，極小而厚重，不類外國私鑄，酷似元泉，定字與泰定尤肖，或當(dāng)時諸寺供養(yǎng)所鑄，故無明征耶”，“石查復(fù)見示極小泉，文曰圣歷元寶，寶作寶，圣歷為武周年號，乃絕似元代泉”，惟此錢“決非正用品”。

弧檔方足釿字布為古泉珍品，不易收集，胡義贊獲藏四枚，包括：安邑一釿、安邑二釿、安邑二釿（斤字傳形）、安邑二釿（倒書），背文為安邑二釿，石查親筆加注“此品合壁，絕非土銹粘合”。四品墨本均鈐上“石查所藏古今”、“石壹手拓”朱文印。四枚拓本已載入劉鶚《鐵云藏貨》一書中①。胡氏所藏古泉精品還包括一枚大宋通寶當(dāng)拾大錢，鮑康在《叢稿三編》中記述：“大宋當(dāng)拾錢，吳我鷗所藏，吳冠英亦曾貽拓本，雖嘉蔭簃亦無之。石查竟于廠肆得一枚，劇佳，想當(dāng)日未經(jīng)行使”。一枚齊九字刀贗品，原劉燕庭舊物，后歸胡石查收藏，石查曾說：“行篋中尚有九字齊刀一，留為敝帚之享，亦奇品也”②。惜胡氏未能鑒別出是偽作，為集藏中一敗筆。鮑康曾記述：“石查近亦得九字刀一品，云燕庭故物，字體與（鐘）麗泉所藏相似，石查釋其文曰齊遲陽賦結(jié)信之寶化，旁通曲證，著說數(shù)千言。齊刀不乏流傳，惟此二刀僅見”。胡氏亦曾集藏裝帖成一軸的大明寶鈔，得之于廠肆，請鮑康提跋。鮑康寫道：“石查近于廠肆得裝就者一軸，則明晰足珍，惜背文不可見”、“幸明鈔不乏流傳一時，制作尚具大略，亦藏泉家不可少之物，石查甚珍之”（《叢稿三編》）。

此外，“石查考定泉文每有心得，曾著‘釋泉糾誤’，尚未脫稿，附志之”（《觀古閣泉說》）。部分內(nèi)容已載入《叢稿三編》中，茲舉數(shù)則說明：1.古圜法有“共屯赤金”一種泉，（古）泉匯云“屯”取屯聚之義，壽卿疑之，石查釋為“純”省，謂此純赤之金也；2.離石圓足布，胡氏指出舊釋萬石釋礪皆誤，并引國策地名考曰，離石縣東北有離石水，又有離石山。又稱“古幣多紀(jì)地名，此幣離字從，正取象獸角形，必小篆省為從，以謂取象形，猶能覯見古人制字之義”；3.閵字圓足布，胡氏指出 即閵，舊釋魯、釋黃文、釋郟均誤。藺戰(zhàn)國時屬趙，離石、同屬趙邑，兩幣當(dāng)是一時鑄，故形制相同；4.漁陽三孔布，胡氏釋讀為“衡易”布，他指出：“是幣大小二種，小者背文十二朱，大者背文兩，舊釋宰、釋鬲均誤”。并說：“古文古義籍刀布以僅存，尤可寶也”。著名貨幣史學(xué)者彭信威先生曾說：有些收藏家“他們的造詣不一定低于有著作的人，只因他們不述不作，不為后人所知，他們的貢獻(xiàn)往往包含在他們的親友的著作中。例如離石、睘、屯（純）等字是胡義贊（石查）釋出來的”（《中國貨幣史》）。

二 胡氏絕技“響拓法”又精于仿鑄古錢

胡義贊與鮑康相識于同治十一年（1872），正是鮑康從四川返回京師時，他觀賞過鮑康藏品，此后兩人交往頻密，友情甚篤好。光緒元年（1875）《續(xù)泉匯》于廠肆開雕刻印，其中補(bǔ)遺二卷泉拓摹刻未能達(dá)到鮑康要求，后來幸得胡石查、陳寅生兩位篆刻高手相助，摹刻泉拓得以順利完成。鮑康曾說：“精神所結(jié)，必有創(chuàng)獲”，“大率用心摯，用力勤，斯其取償也亦必厚”。胡氏善長繪事篆刻，尤精于拓墨，他有一手絕技“響拓法”，鮑康曾作介紹：“石查農(nóng)部與余相見甚晚，最工拓墨，其響拓一種，尤稱絕技。一日出示所摹刀幣一冊，驟視幾與原拓?zé)o二，墨痕盡化，真面宛然，愛玩不忍釋手，念諸家艱覯之品，每不輕以示人”，“石查年富好學(xué)，異日所著錄，當(dāng)不可限量，觀是冊足見一斑”（《叢稿三編》）。“石查響拓一法尤妙，嘗索余所藏各手拓本往觀，不數(shù)日，即摹拓相示，以焦墨鉤其文，淡墨鋪之輪郭，畢肖驟視幾與原拓?zé)o二，精矣哉”。

當(dāng)年“秦中善改刻之薛重泉（父子），都中善翻沙之小錢李（李寶臺），幾于無人不知”（《叢稿三編》）。胡氏精書法篆刻，有此功底，要仿鑄古泉并非難事。鮑康曾記述：“石查嘗以刀刻石，或泥上作范，镕錫鑄為泉，如共字、垣宇、傳形半兩，兩字橫置穿下，小泉直一作回環(huán)讀者，均楚楚有致，拓以示人，與真泉無少別”。石查“又搏膠泥成塊，取秦半兩、大泉五十、小泉直一諸泉，印之為陰文范，小泉一范錯落列八九，泉或完或缺，亦饒匠心，復(fù)飲之以蠟，炙之以火，叩之居然作金石聲，數(shù)十年后，必有矜為真范者矣”。鮑康評說，此“文人游戲，遽爾精絕，余初意不擬入泉說，石查笑曰，正宜載入，以明不欺”（《觀古閣泉說》）。胡氏曾仿鑄銀質(zhì)招納信寶泉數(shù)枚，流傳至民國時期，為方地山、陳南琴所獲，視為珍品收藏。據(jù)程文龍記述：“招納信寶錢，史云有金、銀、銅三品，今所見皆銅品，唯方、陳僅見各一枚皆比銅品大”，“昔胡石查嘗以銀仿鑄數(shù)枚，方、陳二氏所藏，其即胡氏所仿鑄者”③。

石查十分重視搜集前輩金石古泉墨本及著述手抄本。經(jīng)多年收集有：劉燕庭藏泉墨本一冊，呂堯仙藏泉拓本二冊，李竹朋泉拓一冊，戴熙《古泉叢話》四卷抄本，陳壽卿簠齋印集等。又據(jù)《金石學(xué)錄續(xù)補(bǔ)》記載：胡石查“嘗取阮（元）氏積古齋款識舊目，搜集拓本，依目補(bǔ)全，閱十余年始畢，手錄阮氏釋原文于后”，“潘文勤（祖蔭）攀古樓彝器款識，吳（大澂）愙齋說文古籀補(bǔ)，多采其說”④。

三 胡義贊手拓觀古閣藏泉精要

鮑康《觀古閣叢稿》記述：“壬申（1872）解組旋京師，遇石查農(nóng)部，有同癖，尤精拓墨，索余之鐵泉編拓之，裒然成四冊，自撰弁言，推許甚至，讀之為汗下，石查復(fù)囑題數(shù)語”，“石查之嗜古遠(yuǎn)過于余，異日所收藏必有出是冊之右者”。胡氏于同治十一年冬（1872），完成宋鐵錢墨拓四冊，并為拓本作序。序文中寫道：“余嘗以謂道以器傳，理以形存。古人往矣，求古人者不能不求之于古人所托之跡。摹拓泉文，亦其意耳”。“壬申春，（鮑）丈宦成旋京，余以世交后進(jìn)，晉謁于臆園，得窺收藏之富。丈為人廉靜和易，泊然寡營”，“且性素坦豁，無金石家珍秘之習(xí)，所藏雖甚貴重，但屬箇中人，任假觀弗吝，以余略識古今，因盡出收藏，俾余摹拓。余亦代加珍護(hù)，未敢掉以輕心，所以承丈公諸同好之志也”。“茲匯拓鐵泉，分粘四冊，并記數(shù)語于冊首，以志文字因緣。其刀幣圜法，品類繁多，不及備拓，姑俟諸異日云爾。壬申孟冬石查胡義贊記于京寓墨桃花館”⑤。此后不久，胡氏再為鮑康所藏刀布圜錢，選其精要者予以墨拓。鮑康記述：石查“先拓成兩宋鐵泉四冊，曾囑題詞，近復(fù)匯拓刀布圜法為五冊，攜以示余曰，精品大率在是矣”，“其摹拓工妙，紙墨精良，視泉宛菁華殆將過之”（《觀古閣叢稿》）。

這份觀古閣藏泉拓本，在胡氏去世后便流于廠肆，為長沙方叔章先生購得。方君之友南陽葉德輝先生是一位知名藏泉家，當(dāng)他觀賞了這本泉拓冊后，給予較高評價，并建議方君付印刊行，葉氏為重印此書（1921）寫了一篇序文，文中寫道：“昔日以手拓成書以餉后人者，尤不易也”，“吾友長沙方君叔章，往從廠肆購得胡氏手拓古泉譜五冊，宋時鐵錢四冊，題曰觀古閣藏泉拓本，蓋即手拓鮑氏所藏者，于刀幣異品採捃既多，下至歷代元號諸錢，辨別真?zhèn)我鄻O精審，而皆有圖無說，不復(fù)強(qiáng)作解人，此鮑氏藏泉真形。固余向所饑渴求之而不遇者，因慫恿方君付之印本，以為李（竹朋）書參考之資”⑥。

光緒七年（1881）鮑康去世時，石查年屆五十，此后多年續(xù)有收藏，并與王懿榮、蔣敬臣、高煥文多有交往。胡、蔣、高三人交情甚篤。高煥文撰《癖泉臆說》六卷，是書由蔣敬臣（名清翊）作序，胡石查題簽、鑒定并加按語23 則。胡氏于光緒廿八年（1902）離世，身后遺藏去向，羅振玉《俑廬日札》中曾有記述：“石查近年方歿，然其身前亦常以售人，或亦不能盡存也”。高煥文在《癖泉臆說》中亦談及此事：“胡石查收羅甚富，為當(dāng)世泉家巨擘”，“丁亥（光緒十三，1887）夏始通音問詢，知精品古泉大半分散，未得請觀，何眼福之薄也”⑦。

胡義贊是一位博學(xué)多才的書畫家、篆刻家和藏泉家，其遺藏雖然早已星散人間，惟生前“勞神憊精，渾忘饑渴”地潛心拓墨，完成了手拓鮑康觀古閣藏泉墨本，此拓本得以傳后世，胡氏功不可沒。

注釋：

①劉鶚輯：《鐵云藏貨》，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2、24、25、26 頁。

②⑦高煥文：《癖泉臆說》卷二，上海，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影印本。

③鄭家相：《梁范館談屑》，《泉幣》第十七期，第18 頁。

④丁福保：《古錢大辭典拾遺》，第8 頁。

⑤胡石查：《觀古閣藏鐵錢拓本序》，《泉幣》第十二期，第23 頁。

⑥葉煥彬：《重印胡石查手拓觀古閣藏泉序》，《泉幣》第十二期，第2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