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妍青
在開封人當中,有很多都稱得上無可救藥的自戀狂:“我們開封到處都是寶貝,隨便搬塊磚也比你們的歷史悠久!”
開封人善于掩飾自己溫軟、細致的一面,喜歡表現得狂野一些——他們說話很少用書面語或客氣話,覺得那樣太裝腔作勢,文縐縐的像娘們兒。
他們懶得置買房子,有錢就拿來吃喝,這僅從開封小吃種類中就可見一斑——其花樣之多、品類之包羅萬象,絕對可以叫板“什么都敢吃”的廣州人。

公元1101年,一幅《清明上河圖》橫空出世,把汴京這個商業大都市的繁華景象繪色繪形地展現在人們眼前,成為北宋經濟繁榮的見證和寫照,讓當時的汴京因此有了“世界第一大都市”的美譽。
時光流逝,轉眼已近千年。如今,“汴京”已成為史書里沉睡的符號。《清明上河圖》還在,“七朝古都”卻已遠去,開封城的居民,在歷史的滄海桑田之中沉浮,從天子腳下跌落凡塵坊間,但他們骨子里的那份驕傲卻從不曾減弱。透過觥籌交錯的夜市,依稀還能看到當年大宋第一個解除“宵禁”的城市,以及在酒杯里那片微醺的夜色……
頂著“七朝古都”輝煌頭銜的開封,位列“中國八大古都”之一,幾千年的文化凝聚成開封人骨子里的驕傲。漫長的歲月,給開封留下了無數寶貴的文物遺存。從地面到地下,從城里到城外,隨便撥拉撥拉,揪出一件黑不溜秋的玩意,可能就有幾百年幾千年的來歷,在給人無限遐想的同時,也讓人產生敬畏,不敢造次。

但生活在這座城里的人,對這一切早就司空見慣——長久而濃郁的文化韻味,已經把他們歷練得寵辱不驚,這座城市的文化,早已被揉進生活當中。你看,他們堂前屋后隨意擺放的大宋鈞瓷,或是墻角用來喂貓的碟子,恐怕都是有點歷史來頭的古董;走出大門,左手一處王宮舊址,右手一處戰國車馬道,千百年的石碑,隨意地扎根在街頭……
開封這座曾經的皇城故里,歷經幾千年的歷史變遷,雖然現今早已不復當年繁華,但在開封人看來,古都的氣場從未衰落——所以在他們骨子里也深深地刻著優越感,那種自命不凡、不服輸的性格,正是開封人的招牌。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甚至稱得上無可救藥的自戀狂:“我們開封到處都是寶貝,隨便搬塊磚也比你們的歷史悠久!”
然而,與之大相徑庭的是,開封的經濟實力,在全國大城市中基本處于墊底的行列。據說開封的公交車老舊程度是“中國第一”,車窗隨著公路的顛簸“嘩啦啦”地直響,開封人卻一笑置之:“這倒省卻了不少的喇叭聲。”這些落寞的景象,絲毫沒有影響到開封人的正常生活,他們依舊自信地冒出一句:在宋朝啊,這里可是世界第一大都市……也許現今的綜合實力確實不盡人意,然而開封人往往以“掩耳盜鈴”的方式,用曾經輝煌的歷史場景來彌補心理的不足和落差,而且還底氣十足。
歷史的塵埃給后代留下太多可以回味的記憶,就如同生活在“古都”里的人一樣,隨著歲月的洗禮,也漸漸對生活有了更多講究。開封人也不例外,喜歡悠閑安逸地生活,在“慢節奏”中悠然自得。尤其是開封的老人,他們悠然自得的樂趣,著實令人羨慕:凌晨到鳥市上走一遭,在老城墻下轉一圈;晌午到茶館里坐一陣,當然少不了的是每天去趕赴一場豫劇“集會”。在開封城內,戲曲氛圍極好,像包公湖、潘楊湖等公園,都是有名的好場子,也是豫劇愛好者經常“切磋”的地方。來到湖邊,每隔上幾步,就會發現有人在練習樂器,不論是傳統的管弦絲竹,還是西洋樂器,或者是成組織的民間樂團,他們只管自己傾情演奏,即使沒人捧場也沒關系,因為他們都已經陶醉在自己的曲子里……

大概是由于歷史太過悠久,類似于阮籍、支道林、柳永、崔顥、石守信這樣的名人多得數不過來,所以也就顯得沒什么好稀罕的,這導致開封人有了一種與生俱來的“無所謂”氣質,造成他們說話大大咧咧,有時候完全不在乎自身形象和別人的觀感。
漫步開封老城,在胡同口經常可以看到赤裸上身打撲克的男人,他們頭頂著拖鞋,鼻子上貼著紙條,旁邊還有三五個看熱鬧的人,大家話不多,但在每一局結束的時候,總會爆發出一陣吵鬧,然后某人頭上又多了一只鞋子,某人臉上又多了一張紙條,輸者甘愿交出尊嚴,犧牲臉面,繼續下一場戰斗……
或許也是為了彰顯一種“皇城”的驕傲,開封人喜歡掩飾自己溫軟、細致的一面,喜歡表現得狂野一些——他們說話很少用書面語或客氣話,覺得那樣太裝腔作勢,文縐縐的像娘們兒,不像話。相反,他們喜歡大男子主義一般的瀟灑和驕傲,所以開封人通常用一種隨性、散漫甚至粗獷的方式來展現自己,說話帶把兒,把諸如“他娘”、“尼瑪”之類的口頭禪隨時都掛在嘴邊。
都說開封街上人多,這其實是開封人愛扎堆造成的,他們極其害怕孤獨,耐不住寂寞,沒事就喜歡上街溜達,一點小事就要湊一堆人,看熱鬧的多,管閑事的少。平日里,開封人也懶得在家里面閑著,一有機會就立刻瘋跑出門,融入朋友圈中,要么是一頓海闊天空的神侃,要么是一場猜拳行酒令、喝得酩酊大醉。在開封人眼中,抱團扎堆再正常不過。

開封人閑,因為閑而給自己找了許多事情做,久而久之,竟然把那份悠閑事搞得很神圣。人們經常在大早上看到穿著睡褲的男人拎著茶壺或拿著油條穿過馬路;在繁華的街區,還可以看見穿著睡衣的女子騎著電動車極速駛過。
據說一部分開封女人可是有祖傳的罵街本領,甚是了得。筆者曾聽過這樣一個故事,其故事之傳神,特別能展現開封女子的本領:一個外地女學生在買日用品時與女攤主發生爭執,那女攤主立馬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那女孩,其形態就像一口茶壺,又似一只斗雞,表情豐富,音域寬闊,且極富穿透力,故事自然以女學生含淚落荒而逃結束,這還不算,居然還被女攤主追擊了半條街才罷休……

開封盡管曾是政治重地,但是它所處的位置,恰恰是黃河最脆弱的“豆腐腰”——黃河十年九患,不是干旱就是洪澇,讓開封一次次經受大災。所以生活在開封的人們,已經習以為常,所謂錢財珠寶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有錢,就拿來吃喝。這僅從開封小吃的種類就可見一斑——其花樣之多、品類之包羅萬象,絕對可以叫板“什么都敢吃”的廣州人。
從傳統的薄皮大餡、灌湯流油、軟嫩鮮香的鹿家包子,到外焦里嫩、鮮美醇厚的肉餅,或是從被譽為“中華一絕”的齊氏大刀面,到黃焦酥脆的鍋貼,經營小吃的飯店遍布大街小巷,甚至不少開封家庭直接就把小吃當作主食,天天都要來上一頓。要是再配上一撮嫩綠的香菜,或是秘制的辣油,吃起來就是一句開封話:“得勁兒!”
除此之外,各種外地小吃,如湖北熱干面,成都菠蘿面、甜水面,北京麻辣香鍋,上海生煎包,俄羅斯烤肉,甚至是讓人無從下咽的昆蟲宴,例如炸蝎子、炸螞蟻、炸蜈蚣、炸海馬也在這里應有盡有,“百味小吃鬧開封”也是他們心頭的驕傲。

夏季是開封人最喜歡的季節。每當夜色降臨,這座城市就進入了最熱鬧的時光。夜市開起來、地攤擺起來,大街小巷,橋頭橋尾,整個城市都嗨起來了,劃拳、猜枚、行酒令,觥籌交錯。擺攤的男人穿著大褲衩短背心,抄起鏟子,抖兩下鐵鍋,炒鍋急速地顛動著,透過火光和煙霧,你準能瞧見一張油膩而執著的臉;而女人們則在旁邊搭手、收拾餐桌,麻利而勤快。
說到夜市,那就不得不說到開封人驕傲的資本了——開封是中國夜市的發源地。因為在北宋,開封就是最早解除“宵禁”的城市。但那時候的夜生活,遠遠沒有今日這般豐富,開封人怎么過?答案很簡單——酒。在開封有著“一顆鐵釘三兩酒”的說法,意思就是,開封人即使沒錢買小菜、買果子,也要喝酒。他們喜愛弄一個鐵釘,嗦一下,抿一下,單是一顆鐵釘就能喝下去三兩酒。
開封人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們創造著、享受著美食,傳承著文化和藝術,他們以固執而大氣的心態演繹著千年的市井圖,而同時又被黃河水一次次淹沒,被社會邊緣、疏遠。對此,他們只用一句話來面對開封衰落的現實:“無論石油怎么漲,股票怎么跌,美國政府怎么換,開封人永遠都曬著太陽,在黃河灘上懶懶地舒展著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