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稱
我是在山里長大的,磕磕絆絆走出大山謀得一職,像突然掉落河里的枯葉,在無所定數的激流里流蕩著,時有難以抗拒的眩暈感,像突然被抓進一列永遠行駛的列車。我如果聰明一點,本可以看透并利用所有淺顯的規則,讓歲月安穩流逝。但我一直惦念我的山里歲月,所有在泥土里經歷過的一切,在堅硬的水泥叢林里變得更加清晰起來。而這些在記憶里清晰起來的一切,是我的唯一生命動力,我希望能用自己貧乏的語詞,把這溫暖的一切訴諸紙面,或死或生,別無他求。
我住在城南,屬城鄉結合部,是鄉下進入城里的主要通道。下班回家時,經??梢钥匆姾芏嗤侠瓩C和小型貨車滿面污垢駛入小城,農夫司機們不諳交通規則,經常在十字轉盤中逆向行駛,運氣好的將錯就錯蒙混而過,運氣不好的被交警抓個正著,費很大力氣才從責罰原則中抽身而走,幾個月過后,他們回到老家,把一切當做笑話在田間地頭聊開。有時候,我會陪著認識的老鄉找拖拉機停車位,買農用貨品,跟狡猾的店員討價還價,和他們去茶室聊些無足輕重的事情。我樂意接待和陪同這些帶著泥土芳香的人,他們會羨慕我,羨慕我擠入體制,被“保護”,被“保障”,似乎已經是得到解脫了。我很少跟他們訴說自己在人事上遭遇的不幸和苦楚,卻會試圖點明山民的詩性和愜意,讓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和世界有飽滿的信心和驕傲。
大屏幕里,通常只是些光彩四射的生活場面,那些長年經歷下來的苦楚和喜悅,被幾個簡單的畫面定義,并試圖以此統領所有在時間夾縫里積留的歷史細節,被重視的總是少于被忽略的,使人開始質疑經年奉行的歷史原則——那些與草木有關的現實,憑什么被認為是無足輕重的?一個被色彩蒙蔽的世界,一個被利欲主宰的現實,其給出的所有規則和尺度都不得不讓人質疑,其所謂的主流與邊緣同樣使人捉摸不透。沒有勝敗,重的必將沉下,輕的必將浮出,所有沉浮與起落,都在受著一些恒久規則的支配。
鄉村不等于落后,鄉村一直在經歷著外人無法真切感受的喜悅和驕傲。這種喜悅和驕傲,只有出自泥地的植物、擠入犁溝的陽光才能體會到。一味利用傳播優勢,去貶低或忽略這些近于原始的生活現場,簡直就是罪惡。
《沒時間談論太陽》就是在這樣的一些零碎思考下出來的,在銀幕被高富帥、白富美、高大上盤踞的當下,那些處于邊緣的生活,一樣有著讓人欽慕的細節值得記錄。一樣需要被放大后用心揣摩和品味,以給日漸流于機械的生存現場一些清涼和反省。
本小說無論在結構或語言上,都有多處不盡人意之處,感謝一切善緣,讓這些微不足道的文本得以刊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