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多·豪斯曼
邪惡是完全相對的嗎?有客觀標準判定某種行為是邪惡的嗎?所有的沖突都發生在合法的各方之間嗎?比如,我們所認定的恐怖分子,卻是他們所認為的自由斗士。我們可以說有些戰斗真的是正義與邪惡之爭嗎?
作為大屠殺幸存者的兒子,我對道德相對論一直抱有天生的厭惡。然而,說納粹邪惡有什么客觀依據?漢娜·阿倫特指出,像阿道夫·艾希曼這樣的人有的是,“他們不是變態,也不是虐待狂”,相反,“他們曾經,現在也仍然是極端的、可怕的、正常的人?!蓖旭R斯·哈丁對魯道夫·霍斯的描述也體現了類似的“正常性”——霍斯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負責人,他以替以色列出色地完成任務而感到自豪。
那么,從一開始,我們說的“邪惡”是什么意思?
道德哲學對這個問題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對一些人而言,目標是找到普世原則,并在此基礎上形成道德判斷:康德的無上命令、邊沁的功利原則、羅爾斯的無知之幕,都是其中著名的例子。
而對其他人而言,關鍵是理解我們為什么從一開始就有道德感。我們的大腦是如何演化而產生同情、厭惡、憤慨、團結和憐憫等感受的。休謨和亞當·斯密是這一思想流派的先鋒。這一流派最終衍生出演化和道德心理學。
根據后一派的觀點,道德感之所以演化出來,是為了維持人類的合作。我們被我們的基因設定為能同情人們的痛苦的人。我們尋求他人的承認、避免被他人拒絕。當我們做好事時,我們會感到好受,而做壞事時則感到不好受。這些都是我們潛意識中道德感的基礎。
因此,我認為現代社會絕不可能廣泛地支持他們視為邪惡的東西。大屠殺和烏克蘭(1932~1933)、柬埔寨(1975~1976)以及盧旺達(1994)的種族滅絕,要么是秘密進行的,要么是在傳播扭曲的世界觀的情況下而發生的。例如,納粹宣傳機器指責猶太人是一切的禍源:德國在一戰戰敗、阻止雅利安人取得高人一等地位的普世道德價值等等,這些都是猶太人帶來的。而烏克蘭人也被指責為波蘭間諜、富農、托派和其他所有斯大林想象出來的東西。
因而,邪惡的傳播需要謊言,因為,謊言構成了讓惡魔看起來變得善良的世界觀的基礎。但大惡需要依靠大謊,這就給了我們反擊的機會。
生物學家馬丁·諾瓦克指出,人類能夠保持合作的唯一方式是找到懲罰不當行為的低成本方法。要讓A不去傷害B,C的反應可能十分重要,因為如果A知道C會因為他對B做的事而懲罰他,他就會在傷害B之前三思而行。但是,如果懲罰行為對C而言風險很高或代價很大的話,他可能就不會對A大動干戈,于是,A就會肆無忌憚。而如果C可以低成本去懲罰A,那么,A所受到的威脅就相當大了。
這一理論打開了控制邪惡的重要途徑。美國參議員、哈佛大學教授丹尼爾·帕特里克·莫伊尼漢說:“每個人都根據他自己的觀點得出定論,而不是根據事實得出定論?!币虼?,遏制邪惡的一個方法,就是攻擊作為它的基礎的謊言,以及譴責炮制這些謊言的人。
在美國,懲罰說謊的政治候選人是一種自然傾向,但是大部分情況下這只關乎個人過失。比如,如果風頭正勁的共和黨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因為誹謗墨西哥裔而導致他無法當選,這就是一件好事。如果一國的政治文化是所有人都同意應該譴責故意撒謊的行為和撒謊者,特別是如果撒謊的目的是散播仇恨的話,那么這個國家就能避免大惡。
但是像委內瑞拉這樣的國家就不是這樣的。委內瑞拉是全世界產出下降最厲害的國家,其通貨膨脹率高居不下、謀殺率排全球第二,更不用說無與倫比的物資短缺情況了。而如今,政府又在系統性地撒謊,給他們所創造的亂象制造替罪羊。
馬杜羅政府指責委內瑞拉經濟崩潰是拜美國、寡頭和國際金融錫安主義所領導的“經濟戰爭”所賜,而我則被指為他們的代理人。問題在于,政府的系統性撒謊幾乎毫無代價,即使這些謊言把可憐的哥倫比亞人污蔑為委內瑞拉物資短缺的罪魁,還非法驅逐了數百名哥倫比亞人,毀掉了他們的家園。
拉丁美洲的眾多前總統紛紛發聲譴責這一暴行,但巴西總統羅塞夫和智利總統巴切萊特等重要領導人迄今仍然保持沉默。他們應該記住愛因斯坦的警告:容忍甚至鼓勵邪惡的人,對世界造成的危險比實際作惡的人還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