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山素季：距離“超級權力”更近還是更遠

宋清潤

緬甸大選落下帷幕。

11月8日，緬甸國內設46400多個投票站，投票選舉產生聯邦議會和省邦議會共1100多名議員，91個政黨的5728名候選人和310名獨立候選人參加本次角逐。執政的聯邦鞏固與發展黨（鞏發黨）和最大在野黨全國民主聯盟（民盟）均推舉了1100多名候選人展開全面競爭。

據緬甸官方的選舉委員會在9日下午公布的仰光45個城鎮中的12個城鎮的選舉結果，民盟贏得了該區12個下院議員（即人民院，上院為民族院）全部的席位。11月9日一大早，在緬甸民眾中頗有人氣的緬甸鞏發黨前主席、緬甸國會主席瑞曼打電話給自己的競爭對手民盟黨員，承認自己在勃固省的選區中已經敗給對方。當天下午，鞏發黨執行主席吳丹烏對外宣布，自己在緬甸首都內比都漢迪達選區敗給了全民盟的競爭對手。

民盟的發言人表示：“我們正在贏得全國超過70%議席的道路上。”不過，緬甸大選的正式結果預計要在11月底前后宣布，新一屆聯邦議會將于明年1月舉行首次會議，而議會選出新的總統并組建新一屆政府則是明年2月份的事情了。

新政府的四種可能

有些媒體將鞏發黨議員候選人承認在本選區失敗說成是該黨承認敗選，這是不妥的。不過，鞏發黨確實有劣勢，比如，很多人對前軍政府缺乏好感，并且對軍隊連續執政半世紀感到“視覺疲勞”，希望看看“換個黨、換批人”執政會是什么情形，這種求變心理使他們將選票投給民盟等政黨的候選人;鞏發黨8月發生罷黜黨主席吳瑞曼、改組領導層的劇變，令外界擔心其內部團結性。這些都是該黨此次流失大量選票的原因，難以再現上次大選時主導議會的盛況了。

其實，緬甸的復雜政治注定了某個黨派要成為執政黨或某個人要當總統都絕非易事。大選后由新議員組建新議會，選出聯邦議會兩院各自的新議長，再由聯邦議會選出新總統和兩名副總統，再審核批準總統提名的內閣部長人選，組建新政府。依據憲法，軍人議員占據25%的議席，其余75%為選舉議席，因此，軍方支持的鞏發黨若贏得25%左右的議席，便可聯合軍人議員或其他小黨議員組閣，有望繼續執政。而對于其他政黨而言，要贏得聯邦議會半數以上席位而獲得單獨組閣權，必須贏得選舉議席的2/3以上，而這次大選有91個政黨參選，實現這個目標不是沒有可能，但非常困難。

再看看總統選舉程序。人民院選舉產生的議員、民族院選舉產生的議員及國防軍總司令提名的軍人議員各提名一名副總統候選人，在聯邦議會全體投票時得票最多者為總統，其余兩名為副總統。從憲法規定和上次大選后正副總統候選人來看，三人中至少有一名是退役軍人（上次大選后因為鞏發黨和軍人議員占主導，總統和一名副總統均為退役軍官），至少有一名副總統是少數民族人士。

鞏發黨要力保繼續執政，因為軍人集團自1962年以來便直接或間接執政，形成了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而且，緬甸此輪民主轉型是由軍人開明派設計和推動的，其要繼續主導這個進程，建設“有紀律的繁榮民主”。而昂山素季和民盟認為其堅持“民主斗爭”27年，做出了“巨大犧牲”，承諾民盟若勝選將會更好地推動民主，稱要組建“和解政府、清廉政府”。諸多少數民族政黨則在力爭贏得本地區議會更多席位的情況下，在聯邦議會擴充席位，以爭取更多權益，但少數民族政黨實力遠遠不及上述兩大緬族政黨，難以執政。

未來，緬甸新政府的組建新聯邦議會和政府大致會有幾種可能的形式：

第一種是民盟大勝，直接贏得聯邦議會過半數席位，那么，其將主導上下兩院議長、總統人選，乃至可以主導除軍人提名的副總統候選人之外的另外一位副總統人選，主導內閣部長人選。但民盟要獨攬大權的話，難度有點大，會招致其他黨派的反彈。

第二種是民盟議席數量接近聯邦議會半數，可以成功聯合部分小黨組建聯合政府，在正副總統、政府部長等人選上有很大發言權。

第三種是民盟席位距離聯邦議會總席位半數差距較大，而鞏發黨斬獲聯邦議會20%以上的席位，有希望聯合軍方議員和小黨議員聯合執政。

第四種是，為避免政治博弈激烈觸發難解的政治危機，為了國家整體利益，民盟、鞏發黨、少數民族政黨等各自犧牲部分利益，組建大聯合政府，這也是有可能的。因為，國防軍總司令說會尊重選舉結果，吳登盛和昂山素季等兩黨高層在改革上存在共識，舉行過多次會談，昂山素季也經常說，其父親是軍隊締造者，她熱愛軍隊，愿與軍方合作，要組建“和解政府”。因為她非常清楚，任何政黨想執政，沒有軍方的支持是難以坐穩江山的。而在組建聯合政府的過程中，諸多緬族小黨和少數民族政黨，其議席盡管可能不多，但會成為左右大黨牽頭組建聯合政府的關鍵第三方力量，可以瞅準時機擴大政治利益。

11月5日，在緬甸曼德勒，最大在野黨全國民主聯盟的支持者在競選集會期間，拉出全國民主聯盟的旗幟。

昂山素季的“超級權力夢”

昂山素季一生跌宕起伏。她1945年6月19日生于仰光，父親是緬甸獨立領袖昂山將軍，也常被稱為“國父”。1947年7月19日，昂山將軍遇刺，昂山素季年僅兩歲。昂山素季母親杜慶芝是緬甸知名社會活動家，曾擔任緬甸駐印度大使，也與周恩來、宋慶齡等中國老一輩領導人建立深厚友誼。昂山素季自幼受到精英教育，獲得牛津大學學士學位，曾在聯合國任職過。1972年，她與英國學者阿里斯結婚，相夫教子的平靜生活一直持續到1987年。

1988年3月，昂山素季回國照料病重的母親，恰逢國內反對奈溫軍政府的示威風起云涌，昂山素季開始參與反政府示威活動，發表演講，并整合反對派力量組建民盟，民盟迅速成為最大反對黨。昂山素季也迅速崛起為影響緬甸政壇的“政治明星”。

但1988年以后的27年間，昂山素季卻總是無緣當總統。1988年，奈溫政府下臺，蘇貌將軍領導的新軍政府上臺。1989年7月20日，軍政府以煽動騷亂為名軟禁昂山素季。1990年5月，緬甸舉行大選，盡管昂山素季無法參選，但民盟贏得議會495個議席中的392席，獲得壓倒性勝利。軍政府擔心昂山素季執政后清算軍人，不承認大選結果，繼續執政。此后，昂山素季斷斷續續共被軟禁了15年。1999年，昂山素季丈夫在英國去世，她擔心出國探夫后無法回國，留在緬甸。由于緬甸憲法規定，緬甸總統配偶或直系親屬不能為外國人。昂山素季盡管從未放棄緬甸國籍，但其丈夫和兩子為英國人。而且，2010年11月7日大選時，她仍被軟禁，并領導民盟抵制大選，更是無緣總統大位。因此，軍方支持的鞏發黨勝出，成為執政黨。

11月8日，在緬甸仰光，緬甸全國民主聯盟主席昂山素季前往投票站投票。

大選后不久，昂山素季獲釋，當局修改《政黨法》等，民盟得以合法活動，2012年4月，在議會補選中，昂山素季當選為聯邦議員。此后，昂山素季公開表示要參選總統，領導民盟及其支持者推動修改憲法中的總統任職資格條款。

其實，緬甸人在此問題上存在分歧，昂山素季及其支持者說這是為她“量身定做”的限制條款，但很多國家的憲法都有類似規定。緬甸有人擔心，若為昂山素季一人修改總統任職資格條款，國家政權日后有“落入外族人之手”的風險。有人建議昂山素季兩子加入緬甸籍，那么，昂山素季就可以參選總統了，但該提議被昂山素季兒子拒絕。

盡管昂山素季掀起了聲勢浩大的修憲運動，還征集近500萬修憲聯署交給議會，但這些施壓舉措并未產生實質效果。2015年6月，軍人議員及其他部分議員否決修改總統任職資格的修憲議案，因為軍人議員占聯邦議會25%席位。憲法規定，修改憲法重要條款不僅需要75%以上的議員贊成，還需交付全民公投通過。70歲的昂山素季此次仍無法角逐總統。

近日，昂山素季強勢地表示，若民盟勝選，將會由民盟中其他人擔任總統，但是她將會“做出所有適當和重要決定”，其地位將會高于總統。她會否實現“超級權力夢”，又是否會引發新的政治爭議，尚存疑問。

民主轉型：福音還是波折？

如果此次大選后面的統計結果公布等程序一切順利，2016年1月緬甸將組建新議會，2月將由議會選出新總統和內閣部長。

各界期望選后政治進程順利進行，但毋庸諱言，緬甸民主轉型剛剛開啟，政黨、政要、民眾、媒體、軍隊等的民主素養還有所欠缺，甚至存在著諸多不理性因素。大選涉及諸多黨派和個人的切身利益，選后難免出現一些問題。

其一，大選中有贏家就必然有輸家，這是自然，但失利者是展示君子風度、欣然接受，還是會帶領支持者上街，引發暴力事件，讓緬甸輿論擔心。此次競選期間，有候選人遇襲，說明不理性的政治行為還是存在。

其二，有些人批評選民名單存在錯誤，投票、計票過程難免出現一些失誤，現在已經爆出有人投了多張票等，接下來還可能會爆出舞弊丑聞。大選后選舉聯邦議會兩院議長、推選總統和組建政府的政治博弈也會異常復雜和激烈，到底由誰執政尚待觀察，誰出任總統和聯邦議會兩院議長等要職尚待觀察，肯定會有其他（副）總統候選人陸續亮相，甚至會出現“黑馬”。這些問題交織在一起，是否會引發激烈的政治紛爭？

其三，中央與地方少數民族邦是否會產生“爭權矛盾”？憲法規定，省、邦行政長官由總統任命，而非由地方選舉產生。少數民族政黨選后會主導某些邦的地方議會，并希望主導地方事務。加之，少數民族政黨在聯邦議會也勢必繼續推動修改憲法和法律來擴大地方自治權。地方邦議會與邦行政長官、中央及地方的權力矛盾將如何妥善處理？

此外，選后還可能出現其他意想不到的問題。

政治是一門藝術，需要妥協。如果選后政治博弈是良性的、可控的，乃緬甸福音，國家轉型與發展可以持續推進。如果選后各派爭斗激烈，出現政治斗爭危機，會否迫使軍人出面解決？緬甸輿論非常不希望看到這種局面，但又心存些許擔憂，擔心國家民主轉型進程遭遇波折。

緬甸國防軍總司令敏昂萊投票后的表態很微妙：“承認選舉結果才是民主之道，軍方將尊重大選結果，同時，不管是贏家還是輸家，政黨以及公眾，也必須接受選舉委員會公布的選舉結果。若發生問題，政府必將依法采取行動，必要時軍方也會介入，但若無問題，我們就不想介入。”而對于西方國家而言，面對緬甸選舉結果及選后可能出現的問題，是居間協調緬甸各派利益，還是借此向緬甸施加高壓、加重制裁，仍有待觀察。

而緬甸要實現選后順利組建新議會和新政府，平穩實現權力交接，最關鍵的是各利益攸關方一切從緬甸國家利益出發，理性競爭，在民主與法律框架下平和地處理利益博弈，使國家轉型與發展進程得以順利推進。

（作者系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南亞東南亞及大洋洲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