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格”與“罰金”之辨

文/王學惠（Ofei） 編輯/章蔓菁

Finance Practice 金融實務

“規格”與“罰金”之辨

文/王學惠（Ofei） 編輯/章蔓菁

當信用證中出現罰金條款時，其與規格條款往往有著緊密的聯系，對此，銀行在不符點的判斷上需要更加審慎。

案情描述

2010年2月，日本東京某公司（以下簡稱賣方）與中國一買方訂立了一份售貨合同，出售40000公噸（可溢短裝10%）的非煉焦動力煤，從印尼某港口運至中國港口。國內C銀行的S市分行（下稱開證行）應買方的申請，以SWIFT方式開立了一份總金額為USD3000000.00（可伸縮10%）的信用證，以賣方為受益人。該證依據UCP600開立，以C銀行的東京分行（也是被指定議付行，下稱議付行）即期兌用。信用證要求提交發票、提單、分析證明、重量證明、原產地證書和裝貨港的船舶通行證。

發票含有以下有關規格的信息：

規格 信用證條款 實際數據總水分（按到達計算） 最多25% 26%內在水分（按干燥基成分計算） 約13% 9.5%揮發物（按干燥基成分計算）約35%～45% 44.1%灰塵（按干燥基成分計算） 最多10% 7.7%總硫磺含量（按干燥基成分計算） 1% 0.56%哈德格羅夫可磨度指數 約40～50 47尺寸（0～50毫米） 最低90% 83%總熱值5900千卡/公斤，最低5700千卡/公斤5978千卡/公斤基礎價格每公噸75.00美元CFR Humen或其他中國港口，按每公斤5900大卡計算

發票含有以下關于罰金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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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整份商業發票充斥著計算公式。更重要的是，這些“規格”和“罰金”條款也存在于信用證條款中。合同簽訂后的兩個月，國內市場上的煤價大跌。裝運后，賣方向C銀行的東京分行提交了單據。

根據來自“分析證明”的商業發票中復制的實際數據，按照信用證“罰金”有關條款進行調整后，最終貨值為3000813.92美元。

2010年3月31日，議付行審核了單據后，指出了三處不符點，并做了有保留的議付。然后將單據寄給了開證行。開證行也提出了同樣的三處不符點，并于2010年4月7日以SWIFT通知議付行，其拒絕接受單據和索償。該電文內容如下：

“我方因你方MT742中提到的下列不符點拒絕所提交的單據：

（1）總水分：26%。

（2）內在水分：9.5%。

（3）尺寸（0～50毫米）：83%。

上述內容與信用證要求并非嚴格一致。我方現持有單據直至收到申請人放棄不符點的通知或者收到你方進一步指示。”

隨后，開證行通過議付行將單據退還給了賣方。

為了減少煤價成本損失，賣方找到了另一中國買家出售了該批動力煤，并因此遭受了凈損失。2010年11月15日，賣方在東京地方法院起訴議付行，但沒有起訴開證行。

該案件有兩個焦點值得關注：一是日本法院是否有管轄權；二是議付行和開證行提出的不符點是否正當。

地方法庭的判決分析

對于管轄權的判決分析

議付行認為，迫使其屈從于日本司法審判機構這個特殊的環境與司法公正、合理、快速的基本準則不相符，因為本案涉及在中國的開證行，日本法院不具有管轄權。

然而，日本的地方法院認為，日本法庭有管轄權，因為開證行指定的議付行設在東京，東京亦為信用證的履行地點；此外，目前案件對于各當事人來說，并不存在與確保合同各方執行公正、合理、快速的審判這一基本原則相違背的情況。法院根據2003年9月26日制定的條款下的一個相似案例做出受理的判決。在該案中，日本賣方起訴了一家印度開證行在日本的東京分行，法院駁回了議付行對管轄權的異議并做出判決。議付行上訴，東京高院維持原判。

對于不符點的判決分析

議付行和開證行提出了相同的以下三個不符點：（1）總水分：26%；（2）尺寸0～50mm：83%；（3）內在水分：9.5%。

議付行指出，前兩個不符點是翻譯的不當造成的。至于第三處不符點“內在水分：9.5%”，議付行認為，根據UCP600第30條a款，出現在信用證“規格”中的“內在水分（基于干燥基）：大約13%”中的“大約”一詞，意味著只允許內在水分有10%的伸縮幅度，即允許的內在水分范圍應在“11.7%～14.3%”之間。商業發票中顯示的“內在水分9.5%”已明確構成一個不符點，因此拒付。

地方法院對不符點進行了分析，并聽取了專家證詞和賣方的證言。該專家指出，議付行和開證行提出的不符點是毫無依據的。就總水分和尺寸這兩個不符點而言，商業發票中已正確標明了從分析證書中得來的數據，并且該數據遵循了信用證項下“罰金”條款中給定的計算公式；此外，它也正確反映了最終調整過的每公噸動力煤的價格以及正確的發票重量。該專家據此認為，議付行和開證行對信用證條款的不恰當理解導致了不符點的出現，并且還破壞了整個信用證的目的與功能。

該專家還認為，第三個不符點也是錯誤的。因為動力煤的內在水分表示的是質量而不是重量，因此并不適用于UCP600第30條a款。為了充分論證該觀點，該專家提及了1967年在修訂后的UCP151上的一位日本人的評論。該評論表明，國際商會瑞典委員會曾提出要擴大“金額、數量和單價”這三個允許10%上下限條款的適用范圍，將其適用到信用證中的所有其他條款中，并在該條款的“金額、數量和單價”后添加“etc（等等）”字樣。但是當時的國際商會銀行委員會否決了此項提議并決定繼續使用原來的條款。該專家指出，在隨后的一系列UCP版本和UCP600中都沒有實質性的變化，因此UCP600 第30條a款不能適用質量問題。

然而，地方法院卻不這么看，其認為“規格”和“罰金”這兩個條款就其功能而言是相互獨立的。當決定提交的單據是否相符時，只需檢查信用證上的“規格”數據與提交的單據上的數據是否一致即可。地方法院認定，如果出現任何不符點，不管在“罰金”條款下做任何調整，單據都可被視為不符。

據此，東京地方法院判定賣方敗訴。其依據是，基于之前的討論，“總水分和尺寸”這兩個不符點是確實存在的。然而在這個判決中，并未明確“內在水分9.5%”該如何理解。

高等法院的判決分析

地方法院判決議付行勝訴后，賣方隨即向東京高院上訴，其論據如下：

第一，鑒于慣例以及交易雙方的意圖，信用證里“規格”和“罰金”條款里的數據理應結合在一起解釋，它們是緊密聯系而不是彼此獨立的。如之前所示，與煤/鐵礦石相關的信用證中規格和罰金條款里的數據應和商業發票里索償的金額結合起來解釋。由于這些數據與調整過的金額是一致的，開證行應及時支付款項。

第二，雖然此案中商業發票中顯示的總水分和尺寸的實際數據與信用證中“規格”條款中所顯示的不同，但是實際的動力煤交易額在“罰金”條款下已做調整。由于商業發票顯示的已調整金額與“罰金”條款下的金額一致，并與信用證條款完全相符，因此“總水分”和“尺寸”所列數據不存在不符點。

對此，東京高院的三位法官一致認為賣方的索賠要求有理有據，因此撤銷了東京地方法院的判決。高院做出如下認定：

一是有關總水分和尺寸的不符點不成立。在鐵礦石或者動力煤的國際貿易中，通常很難覓到均勻質量的商品。因此，實踐中有時會預先設定標準價格作為參考標準，根據所提交商品的實際質量，通過價格調整條款中預先設定的計算公式來調整標準價格。本案中賣方和買方同意使用此方法并在信用證中表明適當的價格調整條款。雖然此條款在信用證中被命名為“罰金”，但其功能等同于價格調整條款，“規格”和“分析證明”之間的價格差異在“罰金”條款項下進行了調整，商業發票也充分反映了正確的調整后金額，信用證條款和所提交的單據之間沒有沖突，因此沒有不符點。

不同于動力煤的“規格”條款，“罰金”條款中的內容涵蓋了信用證中的不同欄目。由于“罰金”條款中包含了一個很重要的公式用以算出動力煤交易的真實價值，因此“罰金”條款應該與“規格”條款結合起來翻譯和使用，而不能認為“罰金”與“規格”條款是相互獨立的。

開證行應避免將復雜的大宗交易合同的內容納入到信用證條款中，即便申請人堅持援引，開證行也應弄清申請人的真實意圖，合理安排信用證條款。

二是內在水分的不符點不成立。賣方指出，在將UCP151修訂為UCP222的過程中，國際商會瑞典國家委員會曾提議將“大約”這個詞的范圍從“金額、數量和單價”擴大到其他所有信用證的條款。然而，這個提議被國際商會銀行委員會拒絕了。因此UCP600第30條a款（即約量）不適用于對信用證中“內在水分：大約13%”的解釋。此外，由于信用證沒有定義“大約”一詞，因此“內在水分”被允許出現的浮動范圍仍是模糊不清的。

對于“內在水分約13%”有三種可能解釋。第一種，當內在水分并非剛好是13%時，可以認定有不符點；第二種，當內在水分大幅偏離13%時，就存在不符點；第三種，不管是否偏離了13%，都不存在不符點。賣方認為，因為此案中的煤是用作發電燃料，因此只要總熱值能夠確保，合同就能完成，規格條款中內在水分的數字僅供參考。此外，賣方在解釋信用證條款時還提出了以下證據，即不明確的條款是由開證行設立的，應由開證行承擔由此導致的風險。鑒于上述情況，東京分行提出的關于內在水分的不符點不成立。

東京高院最終判決，議付行需向賣方支付發票上列明的金額以及利息。此外，就賣方向另一個中國買家轉售動力煤從中獲利的行為，東京高院宣布另行立案解決。

案例啟示

對基礎合同的援引

根據UCP600的第4條b款，“開證行應勸阻申請人試圖將基礎合同、形式發票等文件作為信用證組成部分的做法”。遺憾的是，本案中所使用的信用證包含了過多的銷售合同的細節。如此勢必給銀行審單人員在審核單據時帶來諸多不便，且容易引起對信用證條款解讀的分歧。畢竟，對于基礎合同里的銷售條款，銀行從業者不具備也無需具備相關專業知識。因此，開證行在開證時理應提醒申請人此種做法可能引起的后果。但是，如果在開立的信用證中援引了基礎合同條款，且為當事人所接受（類如本案例），則此份信用證對各方都是有約束力的。

對信用證所包含的“規格”和“罰金”條款的解讀

本案中，東京地方法院認為信用證里的“規格”和“罰金”條款在功能上是相互獨立的。但事實上，根據本案例中的信用證條款，已不能僅憑單據里顯示的數據與“規格”不同，就認為構成不符點。信用證中出現的“罰金”條款已表明，當受益人所提交單據中顯示的數據與“規格”不符時，可以根據“罰金”條款進行調整后予以接受。而地方法院卻孤立地看待這兩個條款，實在是有失水準。

雖然該案的終審做出了正確的判決，但對本案的有關銀行而言卻是極為深刻的教訓。筆者認為，所有商業銀行應以此為戒。作為開證行在遇到類似的情況時應慎之又慎，避免將復雜的大宗交易合同的內容納入到信用證條款中。即便申請人堅持援引，為了客戶和開證行的共同利益，開證行也應與申請人積極溝通，弄清申請人的真實意圖，合理安排信用證條款，使其清晰化而不是過于復雜，以避免發生類似的爭議。而作為議付行，應審慎解讀信用證中的每項條款，并需考慮到各條款之間是否有聯系，而不是孤立、機械地看待各項條款。要做到這些，需要銀行從業者具備熟練的審單技術以及細心和責任心。

作者單位：安徽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