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珍珠慰寂寥

何必珍珠慰寂寥

文_小蘭亂流年繪_夜子宵

“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御得天真。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

《題梅妃畫真》這首詩是唐玄宗為其妃子江采萍所作。在武惠妃離世之后，在楊玉環尚未出現之前，江采萍是他心中高雅嫻靜的紅梅。

她出生于醫道世家，家中富貴，乃是書香門第，其父以《詩經·采蘋》為她取名。她自幼天資聰穎，九歲時就能背誦《詩經》中記載周文王后妃的事跡。她曾對父親說：“吾雖女子，當以此為志。”

在集三千寵愛于楊玉環一身之前，唐玄宗曾獨寵她長達十年之久。她才貌雙全，不洗鉛華，淡妝雅服，氣節若梅，就算在她最得寵之際，她也不屑暗中算計其他妃嬪。

有人曾感嘆說：“不知誰家兒郎有此福氣，能夠娶得江采萍為妻，真是三生有幸啊！”

十六歲那年被高力士選中送入后宮，是她的幸，亦是她的不幸。

唐玄宗初見她時驚為天人，得知她性情淡雅又愛梅成癖，他遂封其為梅妃，并特意在后宮為她種下一片梅林。

她時常流連于梅林間，因著清麗脫俗、不染纖塵的氣質而被唐玄宗戲稱為梅精。梅精這一稱呼是唐玄宗的專享，可見當初這大唐的帝王委實是把她放于心尖上。

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唐玄宗和她對弈屢屢敗北。見唐玄宗頗有不悅，她善解人意地安慰說：“此為雕蟲小技，誤勝陛下，請不要放在心上。陛下心系四海，力在治國，賤妾哪里能與陛下爭勝負呢？”唐玄宗聞言這才釋然，并為梅妃的通情達理而感欣慰。

作為大唐的帝王，唐玄宗曾對她愛若至寶，給過她無上的寵愛，他曾賜封她為東宮正一品皇妃。“吹白玉笛，作《驚鴻舞》，一座光輝。”對她身姿曼妙的一曲驚鴻舞，唐玄宗驚嘆不已。

彼時，她是他心中的皎皎明月，光芒萬丈。一騎紅塵不遠千里為她運來傲世紅梅，達官貴人都爭先恐后想要來巴結她。然而孤高自詡的她卻未曾想到自己的光芒也有被掩蓋的一天。

百花爭艷，她這株柔和善良的寒梅必定會輸給楊玉環這朵恃寵驕縱的牡丹。正所謂朱顏辭鏡花辭樹，她比楊玉環早十九年入宮，待容顏老去，唐玄宗膠著在她身上的目光自然也就移向別處。

在唐玄宗看來，曾經的皎皎明月已成為審美疲勞的飯粒，而楊玉環這朵艷麗嬌美的牡丹則轉變成他心上的朱砂痣。那汗血寶馬不遠千里送來的已不再是她喜愛的梅花，而是唐玄宗為博楊玉環嫣然一笑的嶺南荔枝。

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漸漸地，她被自己深愛多年的帝王所遺忘。曾經曼妙多姿的驚鴻舞已黯然退出唐玄宗的視線。現在他愛的贊的則是楊玉環的一曲《貴妃醉酒》。

當然，就算唐玄宗專寵楊玉環一人，但對于坐擁三千后宮的帝王而言，他的心又怎會獨獨放在楊玉環一人身上。她曾和他恩愛多年，唐玄宗難免會在每逢寒梅幽香之際想起她來。

楊玉環偏狹善妒，唐玄宗害怕其吃味，只能偷偷摸摸地臨幸她。她乃是他冊封的皇妃，卻連侍寢也變得如此見不得光。當楊玉環得知她正承受寵幸時，唐玄宗竟慌張將她藏于夾墻之中，甚至還連聲對楊玉環否認寵幸她的事實。見唐玄宗對楊玉環如此膽怯，心高氣傲的她那時定覺得心酸而又可笑吧。

唐玄宗曾比喻她和楊玉環是立于玄宗后宮的兩株奇葩。可論容顏，她已是半老徐娘，而楊玉環卻還年輕貌美。論心機，在這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后宮中她又絕非楊玉環的對手。

她曾被唐玄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可現在卻被他狼狽地藏在夾墻中。縱是如此，她也不曾放棄自己對唐玄宗的愛。她癡癡地以為，已過花甲之年的唐玄宗對楊玉環的感情不過是一時興起。他終會記得她的好，終有一日會像從前那樣和她共同賞梅，攜手相擁。

但她未曾想到，自己等來的卻是被唐玄宗打入冷宮的消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她不甘心就此老死于冷宮。她要成為他心中永不凋零的紅梅，而并非埋入塵埃的落花。

她流露于詩賦中的感情并非沒有感動唐玄宗，但害怕楊玉環生氣，唐玄宗自然是不敢召見她的。為安慰她，他只是命人送去一斛珍珠。

“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她心灰意冷地寫下這首詩，來嘲笑自己夜夜以淚洗面的慘狀，還有那位帝王的寡情薄幸。

她冷眼看著眼前的這斛珍珠，與其說是對她的安慰，不如說是對她的羞辱。她想要的是唐玄宗對她的寵愛之心，而并非這冰涼刺骨的珍珠。

女為悅己者容。他連見她都不敢見，她又何需再費盡心思妝點自己。

是她太過于自傲，自傲地以為她在他心中仍舊還有那么一席之位。孰料，他愛她時，她便是他的心頭寶。現在他不愛了，她就只是一棵自生自滅的野草。

安史之亂，他匆匆帶著楊貴妃逃離，而她則被遺棄在冷宮。聽到宮墻外響起的殺伐聲，她毫無懼怕，眉宇間依舊是帶著一抹淡然。

她的心早已在唐玄宗送她那一斛珍珠時死去。如今在看到安祿山帶兵殺入皇宮時，她亦是能夠從容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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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被幽禁于冷宮中，她早已不再是光芒萬丈的寵妃，沒有唐玄宗膠著于她身上的目光，生死對她而言已不再重要。

不管唐玄宗是否負了她，她仍舊是一棵靜雅孤傲的紅梅。她絕不允許自己的清白被賊人玷污。

寒風凜冽，她靜靜站在水井旁最后再看一眼這令她又愛又怨的皇宮。

她若就此死去，他會為她難過嗎？

她若就此死去，他會在今后時常想念她嗎？

他曾經親手為她種下梅花，繾綣地擁著她喚她梅精。他曾經和她坐于梅亭中，呢喃耳語，品茗對弈。也許這些過往他都已經不記得，可她卻至死銘記于心。

世人稱娶她為妻之人三生有幸。可她呢？

她的命運被另一名女子所改變。

在墜入井中這一刻，她是否在想，如果沒有楊玉環的出現，她依舊是唐玄宗最寵愛的妃子，是他心尖上傲然綻放的紅梅……

可惜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在安史之亂過去之后，唐玄宗找到她的尸體并以妃禮改葬。

白綾上她的畫像極為逼真，可那雙明眸卻不再看他。唐玄宗為紀念她，而寫下《題梅妃畫真》。

由此可見，他對她終究還是有一絲情義的。只是這一絲情義卻傾盡她一生韶華。

她的死，換來的是唐玄宗一聲無奈感嘆。

楊玉環的死，換來的是唐玄宗上至碧落下黃泉的誓言。

千年后，唐玄宗和楊玉環的愛情依舊被人傳頌。沒有人會在提起唐玄宗時，想到那位不喜鉛華、淡雅出塵的梅妃。

她是何其幸運，一曲驚鴻舞，獨享大唐帝王數年寵愛。

她又是何其不幸，與楊玉環狹路相逢，最終敗下陣來，落入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