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風

花信風

文_黃瓊會

這個春天和往年春天一樣，沒有太多不同。立春過后，便開始陰雨連綿，過了驚蟄，依然乍暖還寒的天。前些天梅花還開得正好，可一轉身就慢慢落了。只有風無處不在，一日大似一日。

不過，春天終是來了。它總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悄悄降臨我所在的城市——昨天清晨走在路上，突然看見那棵山櫻，又靜靜地開滿了花。那些粉白、素雅的花，仿佛一夜之間就醒過來，直綴在去年秋天就落光葉子的枝頭，有種說不出的靜美。

這棵山櫻，臨近一面灰索索的爬山虎墻壁。一年四季，老墻是它的鄰居，它朝朝暮暮的知己。特別在秋冬季，它們都有一種灰色調的安靜。都說萬物有靈且美，我想這棵山櫻定是認識我了，當我一次次走近，它一定會感知到一個女子細碎的腳步，平靜的呼吸，以及心底對它的那份珍愛與憐惜吧。

單從這棵山櫻，便可感知到四季輪轉，時光更迭——比如今天這一樹忽然盛開的粉白，只要遇見，便是春天了。它，一下子點亮這隅灰色的角落，讓人心生歡喜。山櫻是早春之花，和杏花、迎春花、玉蘭花一樣，都是早春的花信。及至暮春晚櫻盛開，它已經滿樹新枝新葉，且掛滿一簇簇鮮瑩的小櫻桃了。

民間自古有“二十四番花信”的說法，“自小寒至谷雨，凡四月八氣二十四候。每候五日，以一花之風信應之……始于梅花，終于楝花”。也就是說，一年之中，這二十四番花信，是以梅花為首，楝花為尾，每候應一種花信的。到谷雨，最后一信楝花開罷，春天也就要過去了。

三月花開時，風名花信風。正所謂“春之得風，風不信，則其花不成。乃知花信風者，風應花期，其來有信也”。人們挑選一種花期最準確的花為代表，叫做這一候中的花信風，意即帶來開花音訊的風候——每一候花信風，便是候花開放之時。

每年的花信風，從小寒就開始了。卻原來，那最寒冷的季節，最凜冽的寒風里，竟然帶著花的消息——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我們的先人，真可謂詩意地棲居。生活不過簡單的布衣蔬食，但不失清平田園之樂，且每一天，都有花信至，都有花應時而開。他們，總在最冷的時節，以一份執著柔韌的心，一份樸素浪漫的情愫，暢想著花事，靜候著花事。而那陰晴冷暖的風，那綿延不絕的雨，那落在梅枝上的雪，都是一種自然的好，都是季節與花信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一番風來，一種花開。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從小寒到谷雨，花信風就在這段時日里，一天天吹拂著，綿延著花開的消息，彌漫著詩意的芬芳——風有信，花不誤，歲歲如此，永不相負。只是，不知是花應風而開，還是風應花而來，哪一個更有信赴約，莫失莫忘？

花信風，它從歲月吹來，又拂向時光深處……花信風，花信封，原來所有花的信息，都裝在風的信封里。如果今夜你的窗外，有風自遠方而來，有雨在輕輕灑落，那風一定是花信風，那層層風聲，是時光的郵差，為我們寄來春暖花開的消息。那雨一定是杏花雨，那細細雨點，總會激起我們內心有關江南的回憶或想象——這二十四番花信，是一面永恒的，不離不棄的風。它以梅花為封面，楝花作封底，其中一頁頁，一候候，無不貯滿了花的信息，寫滿了光陰的美好與蘊藉。

沒有一朵花，會錯過自己的那番花信風。

這二十四番花信風，懂得所有植物的夢想。就這樣一年年，堅守著與每朵花之間的約定，就這樣帶著二十四番等待、二十四番溫暖、二十四番深情，一遍遍喚醒沉睡的花朵——如今我們，可否給自己一方安靜，且聽取花信風，來細述這四個月間的番番花事呢？

我知道，明天清晨的路上，我還會遇見那棵美麗的山櫻。那一樹粉白素雅的花，宛若一紙舊信箋，總是那么安靜無言，一如昨日從前的時光，與我不棄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