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外一篇）

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外一篇）

文_王臣繪_口君

【王臣】

暢銷書作家，著有人物傳記《世間最美的情郎：倉央嘉措傳》《喜歡你是寂靜的：林徽因傳》《一種相思兩處愁：李清照詞傳》《我們都是愛過的：蕭紅傳》，以及長篇小說《浮光》，散文集《一個人流浪，不必去遠方》等十余部暢銷作品。

晚妝欲罷，更把纖眉臨鏡畫。準待分明，和雨和煙兩不勝。

莫教星替，守取團圓終必遂。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 ——納蘭容若《減字木蘭花·新月》

人世間，許多物、事，都是文人筆下的情思所托之常客。比如春花與情動，比如晚風與別離，比如日照與希冀，比如落霞與傷心，又比如，新月與回憶。

容若這一首《減字木蘭花·新月》，題是新月，意在舊情。詞大約是寫給入宮表妹的。詞之上闋寫月，說那新月，似伊人眉彎，對鏡晚妝時眉蹙春山之美態實在令他難忘。只是今夜，月色不明，與那煙雨氤氳一色，不甚分明。

至詞之下闋，那筆端情意緩慢浮上，點滴盡現。“莫教星替，守取團圓終必遂”，他似與新月耳語，告之切不可教那星輝蒙蓋住了月芒，因終有一日她會月貌團圓。話外之音便是自剖心跡。欲與表妹說，彼此要堅守承諾，不作它想，篤信終有一日會相聚團圓。

李商隱詩《李夫人三首》，亦有“莫教星替”之句。

一帶不結心，兩股方安髻。

慚愧白茅人，月沒教星替。

李商隱一生情事撲朔，日漸成謎。當中更是情傷難測，與容若之心未必沒有相通之處。世間難解的，唯有情字。情始情終，人聚人散，每一樁都是蝕心銷骨的事。容若化用李商隱詩句，自是有一份傷心之共鳴。

說回容若的詞，此詞末二句“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流傳最廣。說舉頭可見朦朧月，月色溶溶，似與他心一樣哀愁。寫得萬物入心，十分靈動。文人墨客，見花見草，都有一份情懷，何況是這夜夜與之共依偎的月色，自是讓他有一番情動。

容若此詞當中的情愁，除卻一種相思兩處愁之相守不能相依不可之愁，更有一份擔憂。是與那人見亦不能見，不知何日何時就對那愛失去把握之惶恐。縱是兩人牽手一起走，人海漫漫，路途長長，走著走著，有一些東西，亦可能莫名便丟。愛之境況總是令人倍感困窘。

相愛、相守，皆是極不容易的。

更何況，而今，她與他，是兩地相懸，毫無著落地相愛。是日日如履薄冰，是夜夜步步驚心。是煎熬，是寂寞，是落魄。誰人知道，哪一日，愛著愛著，那人便一轉身，消失人海。誰人知道，哪一日，想著念著，那人便一轉身，杳無音信。誰人又知道，哪一日會與那人分手離散，永生不復相見。

都說容若的詞軟綿繾綣、愛深情癡。其實，他要的不過是，在一段老舊的時光里，靜坐一扇綠苔滋長的木窗下，泡一壺清淡閑茶。獨守日漸老去的安靜年華，在記憶深處愈發蒼涼的渡口處，和伊人，依偎并坐，一起靜看日落煙霞。

如此，清素淡靜地，過完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