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神 兒
有位胖胖的演員叫李菁菁,在《金婚》里的角色很討人喜歡。演播后被一位男士追捧示愛,喜結了連理。再后來那男人——套用成龍的話,犯了男人都愛犯的錯——有了新歡,棄了舊愛。朋友介紹專家幫菁菁調整心緒,結果那天人家說的,她基本沒聽進去。因為剛一坐下,就瞅見對面床底下堆滿了鞋,她的眼光再沒離開那堆鞋,恨不能馬上趴下給人家擺整齊。菁菁走神兒了,一走就沒回來。
課堂最是走神兒的好地方。教我高中文學課的于老師,木訥里帶幽默,一個獨創的成語“照貓畫瓢”讓我們至今懷念他。一次上課我不知怎么走了神,覺得他長得像個電影里的誰,回民支隊長?叛徒戴愉?……突然聽見叫我的名字,慌忙起身支支吾吾,忘了怎么混過去的。畢業時于老師問我要去了全套《文學》課本,客氣再三。仔細端詳他,跟誰都不像。走神兒一代勝一代。小兒子上初中,因破壞課堂紀律“請家長”。老師說這孩子很不錯,只是40分鐘一節課對他太長。一過30分鐘就開始走神兒,畫畫遞條子,弄出動靜給大家看。我說兒子你真有出息,走神兒也那么守時,以后學理科!上了高中我去開家長會,回家對他講:今天不知坐了誰的座位,課桌上刻滿了三國人物與綽號。兒子興奮道,那就是我的呀!我訓誡他:“虎癡”明明是許褚,怎成了典韋——那桌子讓你刻瞎了。現如今他當了爹,搞技術研發混了個小頭目,整天趴在電腦上不敢走神兒了,兢兢業業給孩子掙奶粉錢。
走神兒不要緊,桌上留痕就危險。1968年冬校園里搞“清隊”,每天抓幾個反革命。一天夜半,高音喇叭凌空響起,大伙鉆出被窩緊急列隊,直奔東區階梯教室,昨天剛在那兒聽過形勢報告課。軍代表厲聲宣布:每人按昨天的座位去坐,前后左右都看好不許出錯!同學們個個驚魂,一陣慌亂后坐好。軍代表示意兩個漢子直奔某座位,把那學生架走了。原來是有人舉報那桌上新畫了一枚火箭,沿方向延伸到桌的另一端,恰是領袖的名字,不知何人何時所寫。“現反”罪不容誅,敢說你聽報告太乏味,只走了個神兒?我看過無數諜戰劇,沒見過劇情這么神的——最后一刻揭曉前,誰都不知罪犯為何人,包括辦案者、圍觀者,甚至罪犯自己!王立軍重慶治警也用的這一招:聽說會議現場要抓人,數百警官如坐針氈、互相不敢打照面,你能讓他專心開會不走神兒?如今反腐靠法治,驚悚劇或可震懾一時,不要經常演。
當年國民黨喜歡玩恐怖。戴笠有個叫王百鋼的親信,在特訓班里當隊長。王霸道慣了,竟偷了訓練經費;戴大怒,指示“家法處置”。關押后的王頭頂懸劍,神經絲毫不敢懈怠。負責看守所的特務周養浩(小說《紅巖》里寫過他)是王的老朋友,一天對他關切地說:別總悶著,出去打打籃球吧。喜好運動的王技癢了,上場便贏得了滿堂彩。正當一個漂亮的斷球上籃時,槍聲驟響,王腦漿迸裂,當場斃命,打槍的即是周養浩。那槍子倒是沒走神兒,分分秒秒盯著他。
哈佛大學開發了應用軟件專門研究走神兒。大數據顯示:至少30%的人做每樣事情都走神,除了做愛。國人走神兒不受此限制。君不見禍起于纏綿之時,皆因叫床叫錯了名字。我們屢受走神兒之累:上課罰了站,送禮走錯門,開車錯過了高速口,乘地鐵過了站……但我還是要大聲為走神兒點個贊。世上最偉大的發明來源于走神兒,最動人的藝術在走神兒時靈光突現,最深刻的思想在走神兒時分泌出來。哈佛還說:人們不管做什么,有46.9%的時間在走神兒,這話有點玄但我信。人人都有個腦子,憑什么時時刻刻跟別人走,不能溜個號?有的事不能做、不能說,還不能讓它在腦子里由著性子跑一會兒?
抽時間去尋尋那張“三國課桌”,問學校賣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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