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舞雷區

徐成淼

獨舞雷區

徐成淼

硝煙早已散盡，飄到了遙遠的天邊，和那里的浮云與霧靄混淆在一起，渺不可辨。

這里又是一派生機。草長，花開，灌木與喬木挨挨擠擠；土撥鼠、螞蚱和蝴蝶，交流著萬古長青的秘密。

它們已把那場戰爭徹底遺忘：炮擊，爆炸，烈火升騰；彈飛如雨，尸骨堆積如山，鮮血卷過每一寸土地。

眼前是一片安詳，微風傳送著慵懶的氣息。

然而，在鋪滿鮮花的泥層之下，處處埋藏著死亡的威脅。在結著血痂的黑土中，形形色色廢棄的地雷，這里那里凌亂地隱蔽。那些灌木和野草，花枝和花蕾，都成了遮蓋陷阱的迷彩，偽裝像謊言一樣天衣無縫。炸藥仍然有效，引信依舊靈敏。一觸即發，隨時能將誤入者炸成齏粉！

而我，就在這樣的時刻出發，選擇雷區，選擇生存與死亡。將九死一生，當作展現風采的布景和舞臺。一場豪賭，是我挑逗命運的游戲。

以太陽為大燈，星星綴滿天幕，月亮是我暢舞時的追光。電光徹夜閃爍，雷霆打出鼓點，回聲奏響了不容抵擋的舞曲。

騰躍，彈跳，劈叉，回旋。手臂舒張，手指折曲，玉帶當風，長袖善舞，然后以一個得意的眼神，向天地山川亮相。

每一次彈跳都可能點燃引信，每一次騰躍都可能觸發機樞。只須一次失足，就會釀成滔天大禍！巨大的震動，將引發連環爆炸，整片山丘，剎那間即夷為平地！我和腳下的野花野草，將一起被撕成碎片；土撥鼠和它隱秘的巢穴，亦將灰飛煙滅！

我只能憑意念和直覺，把每一個舞步，瞄準在密密雷陣的空隙。將生死存亡，交由命運之手決定。用僥幸和機率，敲出睥睨死亡的節奏；專注的腳尖，拍打孤注一擲的旋律。

一無所懼，只聽從內心的指引，從無序中選擇無從選擇的落腳處。

懸崖近在咫尺，下面深淵萬丈。我就在危巖的頂端狂舞，在與死亡的周旋中，尋求生命飛揚的大歡喜！

遠處，天際，祥云繚繞，海市蜃樓正在形成。那里有駝隊，經幡，旅者孤獨的側影。

不能停步。我已穿上那雙紅舞鞋，獨舞雷區，是我永遠的宿命……

(選自《散文詩世界》2015年2期)

[陳志澤 賞析]

著名散文詩作家徐成淼先生的散文詩作品以文采斐然、詩意濃郁、意象繁富見稱。我以為《獨舞雷區》是他的代表作之一。這是一篇象征性的散文詩，它的充滿激情和很強的詩的想象力，也可以稱為抒情散文詩的力作。

作品的開頭是兩個鋪墊。一是硝煙散盡后的“生機”( “土撥鼠、螞蚱和蝴蝶，交流著萬古長青的秘密”是這個鋪墊中最有代表性的詩的語言)和“眼前是一片安詳，微風傳送著慵懶的氣息”。把恢復到戰爭之前的大自然美麗寧靜的景象描繪得十分充分。作者的這一鋪墊當然并非漫不經心的抒寫。“然而”筆鋒一轉，與下面的第二個鋪墊（“在結著血痂的黑土中，形形色色廢棄的地雷”“一觸即發，隨時能將誤入者炸成齏粉”是這個鋪墊中最真實的“雷區”寫照）造成反差，產生強烈的對比效果。

兩個鋪墊創造了一個十分真實的被“戰爭徹底遺忘”的意境，為了展開“獨舞雷區”的情節創造了一個獨特的“舞臺”。“獨舞雷區”不可能是親歷，甚至可以說是不存在的、完全是虛構的一種行為。作者為了表達一個自己體驗深刻的立意而創造。而創造是非常成功的，沒有一點虛假的瑕疵，這當然需要調動豐厚的生活積累。我懷疑作者曾經是舞蹈演員，他對于舞蹈藝術和舞蹈表演之熟悉令人咋舌。不可能、不存在的“獨舞雷區”由于抒寫的逼真、想象的到位和前面的鋪墊和作品藝術情調渾然一體，產生了極為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令人肅然起敬的是獨舞雷區者并非雷區的“誤入者”，而是“選擇雷區，選擇生存與死亡。將九死一生，當作展現風采的布景和舞臺”不畏艱險的勇士、身懷絕技的藝術家。

我們來讀讀這樣的描寫：

“一場豪賭，是我挑逗命運的游戲”，不是提心吊膽，而是視為豪賭、游戲，把命運、死亡作為挑逗的對象，極其超脫的人生態度不言而喻。

“以太陽為大燈，星星綴滿天幕，月亮是我暢舞時的追光。電光徹夜閃爍，雷霆打出鼓點，回聲奏響了不容抵擋的舞曲”，這是雷區獨舞的具體描寫，極其壯美，充滿詩情畫意。

“騰躍，彈跳，劈叉，回旋。手臂舒張，手指折曲，玉帶當風，長袖善舞，然后以一個得意的眼神，向天地山川亮相”。進一步的獨舞的具體描寫，拒絕虛幻的真實，產生不可替代的真實刻畫的藝術效果，特別是“以一個得意的眼神，向天地山川亮相”，壯闊的詩的意境，絕妙的山地之上，危險雷區里的勇者的宣示。

“每一次彈跳都可能點燃引信，每一次騰躍都可能觸發機樞”，以及緊接著的主觀介入式的點撥和開掘，“把每一個舞步，瞄準在密密雷陣的空隙”等等，既是舞者的自我警示、勇者的無所畏懼，又是一位智者的縝密思考。

讀《獨舞雷區》，作品華彩的語言、絢麗的描畫和充分的想象，產生了濃烈的詩情和詩美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令人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