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 周根紅
風吹村莊(組章)
江蘇 周根紅
走在村莊的路上,我的目光,總是先落在一片葉子一只蟲子身上,總是幻想長成一顆麥子一條黃瓜的樣子。
我總是守口如瓶。不去說破一只蟋蟀在草尖的秘密,不去說出青草和樹葉間的時光。
我總是將月亮鋪成一張白紙,寫上村莊,寫上屋后的雜草,墻上掛著的鋤頭,豬圈的犁耙,還要種上愛情、雨水、飛翔和陽光。
然后,坐在一朵叫做同盟村的云片上,讓它們長高的長高、長粗的長粗。那些不能長高、不能長粗的,就讓它們坐看云淡風輕、水流花靜。
一行大雁,把秋天抬得很高很高
一滴水,把夜晚的時光滴得越來越深
一群螞蟻,把卑微的幸福壘得越來越高
三十年的路途上,感動、痛苦和熱愛,還有那些雨水和收成
我總是想起父親彎腰扛著犁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一線田野中,小得像一只螞蟻爬上我的方格紙
一陣陣躁動的風,把大地翻過來,又翻過去。像母親翻曬著稻谷場上的蠶豆和花生。
成千上萬奔波的兄弟和親人,都彎成天空的弧度,在風中噼里啪啦地亂響。
我不止一次地害怕一場風。一場秋天的風。它們帶走落葉、花朵和收成。只有我兩手空空,只剩下衰老、消瘦和嘆息。
在這收獲的季節,我手捧泥土,抱緊村莊。把天空的云朵,看成是一垛垛堆高的棉花。
風吹起來吧,讓我身體充實起來吧。
讓那些雨水、疼痛和勞累,在我的身體里生長成骨頭和血吧。
天空到這里便矮了下來。
一輪落日懸掛在村莊的另一端。多么像兒時母親親手做的燈籠。
如果站得遠點,它就成為一個兒童放飛的風箏。
這讓我想起在一塊稻田里,一群小雞、鴨子、麻雀,啄食著遺落在稻窠里的谷物。
它們就跟在我的身后,跟我稱兄道弟。我用安慶的方言,向它們相互問候;用頭頂的那一輪落日,交換著內心的卑微。
在它落下的那一瞬間,我忘記了與一座村莊隔著的城市,與落日隔著的遠。
更何況暮靄正彌漫著一望無際的天空。
省略掉一路上小鳥的歡迎辭、風的掌聲。
讓我們用太陽的方式,貼近一座山的胸膛,在咫尺之內找到人間天堂。
時間是如此安靜。一條河纏繞成為天空的絲綢圍巾。一只小鳥棲息在一場大風里揣摩闊大。
十朵鮮花和十只小鳥,像我的影子一樣透明,像我的兄弟一樣露出幸福的臉龐。
繼續朝前走。速度一定要慢,慢到吟誦詩歌時搖頭晃腦的速度,一座山就露出了河流雪白的牙齒。
如果再使點勁,就可以從一場風里,擠出滿把的綠。
我不再想那個在水一方的女人,不再想那清晨飄進窗戶的洗衣聲,不再想一條河流比春天還有嫵媚的腰肢。
風從左邊吹到右邊,再從右邊吹到左邊,找不到可以落下的水域。
一輪落日正好沉下來,靠近干裂的河床,多么像一條河流的心臟。
眼前是一大片的沙礫,沿著陽光的路徑鋪成金黃的海浪。一粒粒沙,在陽光下說出一條河流的藍,一條水的快。
我就坐在一片荒草里。我想到的是,那些魚打撈起來掙扎的樣子。我想問:
一條河流的靈魂,會不會偶爾也像魚一樣掙扎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