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她，我會是個不同的人

李光耀

我和妻子自1947年便在一起，超過了我們四分之三的人生。今天，回想起我們共度的日子，我要選擇歌頌她的人生。

我是個教育被中斷的年輕人，沒有固定的工作或專長。她的父母并不認為我是合適的女婿。但是她對我有信心，我們相互許下了承諾。

1946年9月，我決定到英國修讀法律，她則嘗試爭取每年只頒發兩份的女皇獎學金。1947年6月，她獲得了獎學金，同年10月入學。

我們在1947年12月秘密結婚。在劍橋，她用了兩年時間獲得法科雙重第一榮譽學位，我獲得雙重第一榮譽學位卻用了三年時間。回到新加坡后，我們同時獲得法律助理的職位。

我們的大兒子李顯龍在1952年2月出生，之后我們又有了兩個孩子。瑋玲在1955年出生，顯揚則在1957年出生。在她的教導下，他們行為端正、有禮，從不因為父親是總理而仗勢欺人。

我們也從不因為孩子的養育或錢財上的問題爭吵，我們的收入和資產平均擁有，我們是彼此的知己。

她的生活樂趣很簡單。我們黃昏時在總統府花園漫步，我也打高爾夫來松懈心情。有了孫輩后，她會帶他們到總統府內的池塘喂魚和天鵝。然后，我們游泳。她把綻放香味的花朵放在游泳池四周，一邊游泳一邊聞花香讓她開心不已。

她還協助我草擬人民行動黨的黨章。我第一次在丹戎巴葛競選時，她警告我不可以相信我的新伙伴。她有辨識一個人性格的特殊能力。有時候，她會警告我提防某些人，結果證明她通常是對的。

第一次中風后，她失去了左邊的視野。這影響了她的閱讀速度。她學習適應，以一把尺來幫助她閱讀。她每天傍晚都游泳，并保持健康。她繼續陪我出國，中風后仍維持活躍。她同家人和老朋友保持聯系。她聽她所收藏的音樂光碟，主要是古典音樂和一些經典金曲。她幽默地把生活分成“中風前”和“中風后”，就像“公元前”和“公元后”。

2008年5月12日，第二次中風對她的健康影響更大。在一組杰出的醫生和護士的幫助下，我鼓勵她并為她打氣。

她的護士、保安人員和女傭，都因為她的熱情和體貼而非常喜歡她。她咳嗽時會用小枕頭掩著嘴巴，她擔心他們會受到感染。

我吻她的面頰時，她叫我不要太靠近她，以免感染到她的肺炎。我告訴她不用擔心，醫生說我不太可能受到感染。在醫院里收到一些桃子后，她吩咐女傭帶一個回家讓我在午餐時吃。我是她生活的中心。

2008年6月24日的電腦斷層掃描顯示，她的右腦再次出血。藥物和手術已經沒有多大的作用，只能盡量讓她感到舒適。我在2008年7月3日把她帶回家。醫生估計她只能支撐幾個星期。她卻在兩年三個月后的10月2日才逝世。她保持清醒，用這段時間讓我和孩子逐漸接受不可避免的事實。

她告訴我她的最后愿望，是吩咐孩子把我們的骨灰放在一起，就像我們生前不分開一樣。

她最后兩年的生活是最艱難的。在接連的小中風后她臥床不起。她不能說話，但還是清醒的。每晚，她都會等我坐在她身邊，告訴她我今天做了些什么和念她最喜歡的詩。然后，她才會安睡。

對我們在一起的63年，我有珍貴的回憶。沒有她，我會是個不同的人，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我應該從她有意義的89年生命中得到安慰，但在這最后告別的時刻，我的心是充滿悲傷的。

（極速摘自《新華每日電訊》2015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