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
年齡越大,對別人就越不抱什么積極的期望——不是悲觀。悲觀是一種態度,我沒有態度,有的只是實打實的認識。比如那個程度副詞:好。現在是越來越明白:哪里有什么“最好”呢,能達到“還好”就算不錯了,相比之下,“可以”大約是最俗常、最普世的面貌。
“可以”。對,就是這個詞。不是好,也不是不好,而是好的最低檔,不好的最高檔。不是行,也不是不行,而是行的最低檔,不行的最高檔。總之是有些勉強,但也在尺度之上。不過是最簡單的兩個字,意味卻是那么微妙和豐富:有輕微的肯定,有含蓄的否定,有堅韌的無奈,有柔軟的妥協……
在底線之上,接近于底線,這就是“可以”的本質。這個世界最常見的狀態,就是它。在它之下,就是那道底線:“不可以”。
踩在這條線上,其實是很容易掉下去的。
如此想來,我現在對待別人的原則通常也就是兩條,一條就是“可以”,另一條就是“不可以”。
曾經有一個人,相處之初還覺得他是誠厚君子,后來發現他有一個愛好:習慣性失約。一次,兩次,三次之后,我就和他斷交了——他掉下了我的“可以”線。掉線的具體過程就是:
可以失約,不可以習慣性失約。
可以習慣性失約,不可以不事先告知。
可以不事先告知,不可以事后不道歉。
如果最后的底線也被突破,那就沒有以后了。
掉線的人一旦掉線,幾乎就沒有再上線的可能。因為他掉的是底線。我對自己說:可以原諒,不可以經常原諒:可以經常原諒,不可以對同一個人經常原諒。
一輩子都做一個在“可以”線之上的人,也交在“可以”線之上的人。我素無大志,這算是我小小的野心。
(山高摘自《深夜醒來》,當代中國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