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在仰望與俯瞰之間
——臧棣與文乾義詩歌解讀

□李犁

詩歌在仰望與俯瞰之間
——臧棣與文乾義詩歌解讀

□李犁

讀臧棣的詩歌我想到一個詞：喚醒。因為他的詩歌對我們慣常的思維是一個撞擊，猶如一個重器，擊中了我們大腦中渾噩的部分，讓我們一激靈的同時驚呼：原來詩歌可以這樣寫！所以他的詩歌是對我們智性和智力的開掘，也是提升。讓我們思維沉睡的區域開始蘇醒并激活，這是我們平時渾然不覺甚至完全以為不存在的部分。所以臧棣的詩歌是對人的一種洗腦，并力圖把我們深陷在日常習慣泥沼中的思維拔出來，清洗并改道，譬如他說：“大雁飛過漏洞”，“舌頭上的樓梯”，“真理是一條繩子，/它粗到一定程度時，/我就用它來鞭打一群野狼，”。這些都不是簡單的比喻，而是一種對習慣思維的扭斷和轉向，而這背后支撐的是詩歌寫作新的原則和選擇。這就客觀地解決了詩歌寫作思維的貧乏和單一的問題，呈現出生命和思維更是詩歌寫作的豐饒性。

所以讀他的詩歌是對人心智的考驗，這讓臧棣的詩歌猶如天書，不是難懂，是天上之書，就是在天上寫的關于人間的詩歌。這就讓臧棣的詩歌注定過濾掉(或曰隱去)凡間的喧囂、嘈雜還有煙熏火燎的痕跡，甚至具體的事件、人物，以及彼時的情境和狀態，而是直取事物的精神，并進入到精神的內部，解剖并辨析。這是一種實驗更是一種析理：人與人、物與物、人與物之間的精神聯系，當然包括詞與詞、漢字與漢字的嫁接和構成。這一切使詩歌本體和其中蘊含的意義得以清晰并凸顯出來。少了背景和現場的輔助氣氛，想立馬讀懂臧棣的詩歌確實有些難度，不過這也確實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可以慢慢地體悟一種新的詩學方式的生成，以及從詩中抽象出來的更深奧和廣博的哲學意義。

那么，臧棣這些詩歌中有哪些哲學思想呢？我們在他的詩歌中發現反復出現的是這樣一些大詞：宇宙、永恒、生命、死亡、遙遠、絕對、無限、秘密、神秘還有孤獨和美。這說明臧棣意識中還是從終極的角度思考人與天地自然甚至宇宙的關系。這些思考肯定和古今中外的哲學家一樣不會有具體的答案，但是思的過程就是一種在，就是詩，就是一種完成。于是，詩歌在這里就有了哲學的解謎功能，并摒棄了意識形態的干擾，讓詩成為純粹的創造性的智性活動，而非婆婆媽媽地對生活長吁短嘆，捶胸頓足。譬如：“你的渺小/不是你的錯，而是人生和宇宙之間的/一個疏忽。”，還有“洗腦算什么。腰被洗了，/才是被洗徹底了。她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用腰思考的人。下面墊得再高點，/她也許會在最遙遠的地方看見這首詩的尾巴。”

這里遭遇的具體事項都已剝去，只剩下事物的核心和詩人自己獨一無二的認知。這是客體刺激靈魂后，又由靈魂深處產生出的創造性直覺。創造性直覺一詞源自法國美學家雅克?馬利坦，在這里我理解成直接給出喻體，直接用絕無僅有的意象喻出他抽象出的真相和真理。

既然寫作是被刺激后的反應，那就說明臧棣的寫作依然沒有逃離情感，因為只有情感被觸動了，語言和想象才能運轉并飛升。所以臧棣詩歌變化的只是方法，不變的是：情感永遠是詩歌發軔之源。只是這里的情感變得更強勢，它逼迫事物隨詩歌顯各種形，而非被事物所形成。

與臧棣剃去生活毛皮直取內核正好相反，文乾義的詩歌力求把他親歷的人與事原樣地端出來，他的詩歌屬于生活流，他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像局外人，讓詩歌客觀化地再現生活，讓生活的表情還有夾在事與物之間的氣氛、動作、語態等一些細枝末節來顯現真相和本質，從而在平凡和平淡中讓人心里有了一揪一揪的感覺，仿佛不經意間有一個鈍器在錘擊著心靈，一下一下，緩慢而凝重，直到最后心流出血來。

文乾義寫詩顯然用的是還原法，還原生活的本來樣子，人的命運真實的樣子。他寫詩由外到內，像剝東西，隨著一層層扒開，真相也一點點裸露出來。所以他還原的方式也是掰開，把事物掰開，讓大家看清里面都裝著什么。這樣他就省略了抒情和議論，真實和本質就在那兒，或感動或無動于衷，或欣喜或憤懣，取決于讀者自己的感受力和心腸的軟與硬，還有靈魂的明潔度，以及天生的遲鈍還是敏感了。

所以，文乾義是一個故意和生活找碴的詩人，他的這些詩歌大部分與自己的遭遇無關，而是越過自己寫別人的生活，有時僅僅是偶遇，擦肩而過的瞬間在他心里騰起大火。為別人操心，為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物感動并涌動著淚水，這一方面說明文乾義是一個內心純潔的人，目光和神經都敏銳如快刃，風吹草動哪怕是游絲般的顫動，他都能捕捉并切割下來。另一方面說明他有一顆善良的心，是一個有情懷的人。情懷讓他的襟懷博大，讓他的內心里滿滿地漲滿了愛，時刻要奉獻。情懷也讓他充滿了俠義精神，要為別人遮風擋雨。所以他把深情獻給樸素而讓人生充滿甜香味的《娜達莎面包店》；在《人行道上》發現戀愛中男女青年雷霆一樣發怒，又閃電一樣快捷地復合；還有在《鄰家女人》中敘述了一個年輕寡婦的半生，看似絮叨的表面包裹的是一個善美忠誠還有自強自愛的心靈。這些艱難中的美好常常讓他的鼻子發酸，甚至流出淚來，但又不想說話，這是因為：“‘暴走媽媽’，/每個腳印都寫出偉大。/最低級別的村官，不善表達。/地震來時舍下6個親人，/救出別的村民……”。

這些詩歌像一個樸實的好人，不動聲色中有驚雷炸響。這也印證了我說過的在心智相同的詩人那里，情懷高于一切。有情懷才有感動，有情懷才有發現。情懷讓他隨處有詩隨時能詩，他的手中仿佛有一支傳說中馬良的神筆，隨處敲敲，那些平凡的事物，甚至寒冷的、生硬的、不規則的、丑的，都能點化成詩。這說明情懷讓文乾義這些詩人們激情永遠激蕩，且內心真誠、正直又一塵不染，這是一種品質，也是品格，這促使他們始終保持寫作的狀態，審美的狀態，詩意的狀態，讓他們義無反顧地走進生活，扎進大地，同時也讓他們隨時能從生活的泥沼中拔出來，并從庸常中輕輕地往上一躍，聳起一道詩歌的豐碑。

文乾義的寫作啟示了詩人與生活既要貼近，又要有距離，太近就會迷失，失去了詩意；太遠又飄渺，變得虛幻；最好的方式是若即若離，保持清醒的詩心，清醒地沉入，再努力地飛升。這樣的詩歌既有地氣，又有境界。

責任編輯 李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