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曾有過青杏般的時光

熊曼

他們曾有過青杏般的時光

熊曼

母親的教誨

用木質的梳子

衣飾貴在干凈與得體

泛著蟲眼的青菜

更適合買回家

鏡子要經常擦拭

遠離化妝品

它會腐蝕你的皮膚

南瓜啊

山藥啊

紅薯啊

這些從土里長出來的

都是好東西

用小碗盛飯

避免浪費

她敘說這些的時候

神態安和

身上洋溢著古風

誰也看出不來

這是一個地主的后代

因為階級斗爭

一輩子也沒有念過幾天書

癢

她終于過上了常人的生活

和一個男人走進圍城

把余下的青春，分配給

洗衣機的轟鳴和土豆的清香

收斂刺棘 低垂眉眼

在嬰兒的哭泣聲中

研習慈愛與寬宥

冬天來了，到處是

僵硬的表情和冰冷的建筑

一池碧水不再起波瀾

那天在夢里，有人信誓旦旦

女人生來是要被騙的

區別在于

有人想騙她一輩子

有人想騙她一陣子

他說到這里

語氣變得溫柔

“我是那個想騙你一輩子的人”

夢至此斷了

幾枚黃葉在枝頭搖搖欲墜

她感到些許寒冷和沮喪

“冤家，你終究還是食言了——”

他們曾有過青杏般的時光

在冗長的干燥的會議時光里

他們猶如紀律般的存在著

一張晦暗不明的臉

一截隆起如小山的腹部

一個詞語蹦出來之前

在胸腔里徘徊良久

如果時光再倒退三十年

他們也曾有過青杏般的時光

那時夏天剛至

風輕柔地吹拂著后山

三三兩兩的杏子掛滿了枝頭

他們穿白襯衫眼神青澀

也曾笨拙地把牛奶打翻

想起遠方某個女孩

呼吸里就有了白開水的溫度

笑容里有著銀子的質地

一顆撲通撲通跳躍的紅心

時刻準備著

為理想和愛情粉身碎骨

小鎮

我去過各種各樣的小鎮

人聲鼎沸的小鎮

人跡罕至的小鎮

卻只把一個叫做橫車的小鎮

埋在心底

春天一到 只要親人還在

田埂上成片的油菜花依然開放

只要連綿的丘陵 還在把黛色送往遠方

老電影院被拆除了

只要桂花還一年一年的香著

主人的房子空了

窗欞上結滿了蛛網

只要蘿卜和青菜依然長在地里

等待一場白雪的覆蓋

只要炊煙照常升起

母親還站在門口眺望

我就要一直這樣隱秘地熱愛下去

合唱

在九月的鄉下

在月光如銀的夜晚

蟲子們會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

舉行一場盛大的合奏

唧唧——唧唧——

無邊地響亮與齊整

聲音自柴草垛灶臺邊 窗臺下傳來……

也從遙遠的山岡傳來

從收割過后空曠的田野里傳來

從盛大的黑暗中傳來

這聲音足以把秋風啼冷

把草尖上的露珠啼落

把月亮的光華掩蓋

透露出決絕的赴死的心

卑微的蟲子啊

一生中會有這么一場合唱

來證明自己生之響亮 生之闊大……

熊曼，1986年生，祖籍湖北黃岡，現居武漢。有詩歌作品散見于各類報刊、詩歌年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