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啥也別丟魂

王乃飛

高強從小落下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好不容易才找上個傻媳婦，兩個人將就著過日子。婚后，他們生了一個男孩，高強拿這孩子當寶貝似的，他覺得生活有了盼頭。

可是，孩子還不到一歲，卻突然得了一種怪病，高燒不退，當地醫院治不了。高強和傻媳婦抱著孩子到市里的大醫院求治，結果一住進醫院就是一個月，成天打針輸液也不見好轉。

高強從家里拿來的錢很快就花光了，這些天都是醫院墊付的。醫院多次催他交款，高強心里急呀，孩子這一病，把家底都花光了。思前想后，他做出個決定：這病不看了。他瞅了個空子，讓傻媳婦抱著孩子，悄悄地從醫院溜走了。

跑出醫院，高強和傻媳婦坐上回家的車，一路顛簸著到了鄉下。下車后已經是傍晚了，高強領著傻媳婦走到一片荒地里。其實他心里早就有了個想法：既然這病看不好，還不如把孩子扔了算了。

走著走著，高強停下了腳步，喊住傻媳婦：“老婆，抱著孩子太累了，我們把他放在路邊吧，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

高強這傻媳婦平時他說什么都聽，只是叫她放下孩子，她反而把孩子抱得更緊了。高強上前奪孩子，傻媳婦左躲右閃，不讓他碰到孩子，高強腿腳不方便，奪不過傻媳婦，他想了想，笑著對傻媳婦說：“老婆，我怎么能讓你丟下孩子呢？我是想跟你捉迷藏。咱們把孩子放在這里，閉著眼睛跑回家，然后再回來找孩子，看誰先把孩子找到。”

傻媳婦一聽捉迷藏，手就松了。她最愛玩捉迷藏，平時高強為了哄她，常跟她在一起捉迷藏。高強上前把孩子接過來，讓傻媳婦先閉上眼睛，他去藏孩子。

傻媳婦聽話地閉上眼睛，高強選了個隱秘的去處，把孩子放在一堆枯草叢里。他打量了一下周圍，見有一棵老槐樹，槐樹上還有個鳥窩。放下孩子，他就回去了。

高強回到原地，傻媳婦還乖乖地閉著眼睛呢。高強上前拉住傻媳婦就跑，好容易跑出那片荒地，高強喘著粗氣，傻媳婦睜開眼睛，問高強：“孩子呢？”

高強哄傻媳婦：“孩子藏好了，等咱吃飽了再來找，你找到了我就給你買花衣服。”傻媳婦信以為真，高高興興地跟著他回家了。

兩人回到家，高強娘迎出來。高強出去這些天，家里虧了老娘照料。娘見他們空著手回來，滿臉疑惑，就悄聲問高強：“孩子呢？”

高強就害怕母親問這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傻媳婦卻在一旁說：“我們玩捉迷藏，把孩子藏起來了，一會兒吃了飯還得去找呢。”

高強低下頭去，娘就明白了。她什么也沒說，給他們端來飯，兩個人坐下來就吃。高強娘卻不吃，高強知道娘在生氣，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言語。

突然，娘嘆了口氣，問高強：“強子，你今年多大了？”

娘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高強說他三十二了。娘又說：“都三十多年了……三十年前，這樣的‘捉迷藏，我和你爹也玩過一次，也是在一個傍晚。”

這話被傻媳婦聽了去，就插話：“你們也捉迷藏呀，那次誰贏了？”

高強卻是一愣，可他又不敢問，只好聽娘說。娘就對高強兩口子說了一件往事——

高強一歲多的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爹娘抱著他跑了很多地方，什么方法都試過了，還是沒好起來。最后，兩口子灰心了。那天，他們抱著孩子路過一片荒地，高強娘突然跟高強爹商量：“不如把這個孩子扔了吧，家里積蓄都用完了，帶回去也是個累贅。”

高強爹不同意，高強娘流著淚說：“你要是不忍心，就閉上眼睛，我去把孩子藏在荒地里。回來咱們就拉著手往前跑，盡量多拐幾個彎，能跑多遠跑多遠。等停下來，就算后悔，也找不到藏孩子的地方了。”

高強爹猶豫了半天，狠狠心同意了。

就這樣，高強爹閉上眼，高強娘開始藏孩子。高強爹等了好一會兒，聽到有人走向他，并拉住他的手，他就拼命地往前跑。他使出全身的力氣跑著，把失去孩子的痛苦都放在雙腿上了，一邊跑還一邊喊：“孩子，爹對不起你！”

跑了半天，高強爹累壞了，慢慢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一看，卻見高強娘跟在他后面，呼呼地喘著粗氣，懷里卻還是抱著孩子！

高強爹又意外又驚喜。

高強娘說，她本想把孩子扔到草叢里，可真到了要扔的時候，才覺得把孩子放在哪里都不放心，只有放在自己懷里才放心。她在荒地里轉了半天，也沒狠下心來，最后還是把孩子抱回來了……

高強爹喘著粗氣說：“你怎么不說呀？叫我這一路猛跑，可把我累死了。”高強娘說：“我喊了呀，可是你沒聽見，只知道往前跑。”

高強爹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你一說扔孩子，我就跟掉了魂似的，什么都聽不見了。”

高強娘說：“剛才我一有了這個想法，也跟掉了魂似的，現在還覺得暈暈乎乎的呢。”

高強爹說：“咱回去吧，看來這孩子不能扔呀，他已經成了咱的魂了，就是再窮再累，也得養著他，丟啥也不能丟了咱的魂呀！”

就這樣，高強爹和高強娘回了家，以后再也沒說過丟孩子的事。

娘講完了這段往事，高強呆住了。過了一會兒娘才說：“孩子，當年我們差點就把你扔了，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對不起你。你是我們的魂，我們到哪里也丟不下你呀！”

高強心里一陣愧疚，對娘說：“娘，我明白了，你放心，我這就把我的魂找回來。”他又對傻媳婦說：“吃飽了，該去找孩子了！”

傻媳婦一聽找孩子，蹦著跳著就跟高強出門了。

這時，天已經黑透了，高強和傻媳婦來到那塊荒地，卻怎么也找不到藏孩子的地方了。高強想找那棵老槐樹，可天像鍋底一般黑，什么都看不見。他急得扯開嗓子喊：“孩子，你在哪里？爹知道錯了。”

正在這時，路對面有一輛汽車駛了過來，汽車開著大燈，照得荒地一片雪亮。高強借著燈光，看到那棵老槐樹就在正前方。他顧不上別的，拉著傻媳婦就跑。

跑到大槐樹下，終于找到了他們的孩子，孩子此時還在睡覺，一點動靜也沒有。傻媳婦抱起孩子直樂，說：“可找到你了，回家你爸爸該給我買花衣服了。”

等高強走回家，才看到家門口停了輛汽車，汽車上有一個大大的“十”字，他知道壞事了，一定是醫院來要賬的。高強硬著頭皮進了家，見屋里坐著幾個醫生，地上放了幾袋面和油。娘開口就對高強說：“還不快謝謝人家院長。”

高強不明所以，院長說：“高強，你怎么不吱聲就跑出來了，讓我們找得好苦，我們一路打聽著，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家。”

高強說：“實在對不起大家，我確實沒錢了，不過你們放心，等我有了錢，一定還你們。”

院長卻說：“我們不是來要錢的，我們了解到你家的情況，決定把你的住院費、醫藥費全免了。”

高強呆住了，拉著傻媳婦就要給他們下跪。院長趕緊扶起他來，說：“我們還要接孩子回去治療，你孩子的病是有希望治好的，我們已經請來了省外的幾位專家，將對他聯合會診。”

高強的淚水流了出來，他抱著孩子上了醫院的車。車子打開大燈，把漆黑的夜照得一片雪亮。高強恍然大悟，剛才在荒地里，就是碰上他們的車，他才找到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