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米粒

◎ 劉心武

數米粒

◎ 劉心武

家里新來了一位小阿姨，做飯時問我們要不要數一下鍋里的米有多少粒，弄得我們哭笑不得。細問之下才知道，從前一位年老的女主人一去就跟她交代，要用玻璃量杯量米做飯，每次量出的米粒，上下誤差不能超出八粒，我和妻子聽著都笑了。

小阿姨不笑，她認真地告訴我們其實女主人是個很好的人，她并不是吝嗇刻薄，但不論事情大小，一概要精細計算。比如她陽臺上養的花，因為換土施肥澆水什么的全都根據書上的規定按量執行，所以總是葉肥花艷。

依小阿姨的見識，女主人這樣的脾氣壞處也挺多，首先就是幾乎沒有哪個阿姨能在她那里長做，而且跟鄰居們的關系也很緊張，甚至跟抽空來看望她的兒孫也總要不歡而散。妻子喟嘆說：“這位女主人活得多累啊！”小阿姨就告訴我們，女主人前些時候去世了，大家都說她是累心累死的。

小阿姨講述的這位女主人可能是具有這類心理疾患的人士中的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其實就是我們自己，時常也會犯算計過細，導致別人心煩自己心累的毛病。

已故美籍華裔歷史學家黃仁宇曾表示，一個好的社會必須是一個進入數字化管理的社會。從這個角度來說，對精確計算的數字心存敬畏是必要的，但是社會生活的意義除了科技進步、經濟增長，還應該更加人道，以促進人性中的那些良善因素的豐茂。就個人而言，含糊一些，包容多些，伸縮尺度大些，進退余地寬些，才為好、為善、為快樂、為輕松，才既有利于自身延年益壽，也有利于滋潤他人。

不能馬虎的事情絕對別馬虎，可以馬虎的事情則一定要馬虎，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活法。不該馬虎的事卻馬虎了，多半會危害他人與社會；可以馬虎的事偏不馬虎，不一定對他人和社會造成什么損害，但自己會在多余的焦慮與煩躁中弄得了無樂趣，最后心累而亡卻難以被未亡者懷念。

一把米究竟有多少粒？永遠也不去探究，便是你一生的福氣。

(摘自《心靈體操》時代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