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蓉萍
“沙漠桂花”是沙棗花的別稱,因沙棗花的花香與桂花極為相似,故名。老實說,身處西北邊陲我至今也沒有聞過桂花的香氣,自不知其何味。但對沙棗花的香氣卻迷戀已久。
小時候,院子里是有一棵沙棗樹的。最初并沒有開花,爺爺每年春天照例要給矮小的沙棗樹上點農家肥。當時,院子里的桃樹、蘋果樹、李子樹等相繼開花,讓農家小院到處洋溢著花的芬芳,當花兒們掛滿枝頭時,滿院子都是或粉、或白、或紅的花朵,密密匝匝,人看久了,還感覺有幾分的鬧。
我問爺爺,這沙棗樹怎么不開花,爺爺說:“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還錢”但新疆特殊的自然條件,這沙棗樹結果還得兩三年。當時心里暗想,這其貌不揚的沙棗樹,掛果這么難呀!從此再沒有關注過她。
大概是第二年的五月底,我上中學了,一天回家,還沒等我進屋,就隱隱地聞到濃郁的花香,我在想,這花香與院子里的其他花香有些不同,但又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進屋一看,桌上一個空酒瓶里插著一束沙棗花。原來是她的香氣呀!我把鼻子輕輕挨近她,嗯,這香氣令人心醉!
我正納悶是誰放的,爺爺從門外走進來,笑呵呵地說:“沙棗花香吧,我今天去旱地,看到路邊的沙棗花開了,折了兩枝,放在你房里了,姑娘的房里是要有花香的。”
“爺爺去旱地干嗎?”我問爺爺。“沙棗花撲鼻子,收拾著種糜子。”爺爺說。從沒下過地的我,第一次知道,在沙棗花開的季節就是種糜子的時候。這樣的諺語我只聽了一次,就深深地記在心里。至今記憶猶新。
我趕緊去給爺爺端茶。爺爺邊喝茶邊說,“我小時候,沒什么好吃的東西,到了秋天,這滿樹的沙棗就是最好的東西,別看它小,可吃起來又沙又甜。”我一邊聽一邊咽著口水,無法想象到底是個什么味。
1988年的6月間,我跟隨堂妹去了趟農六師一〇三團三連,堂妹的姥姥住在那里。這個位處準噶爾盆地邊緣的連隊,就在沙漠邊上,從團部到連隊去的簡易公路兩側就有許多沙棗樹,矮小、不挺秀,還有點土的沙棗樹,此刻卻顯示其與眾不同的一面,沙棗樹以其發達的根系,在疏松的土壤中,能生出很多根,具有很強的防風固沙作用。在滿是黃沙的戈壁,沙棗樹卻風姿卓然地面對惡劣的環境也不后退,像鎮守邊關的衛士。
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濃郁的沙棗花香,我倆騎著自行車,好幾公里的路程,并不覺遠,一路顛顛簸簸到了姥姥家。
沒想到,姥姥家門前也是一排沙棗樹。姥姥見我們滿頭大汗,招呼我們喝水,并給我們端出一碗干沙棗。說是頭年的。這是我第一次吃到干沙棗,橘黃色的果粒,表皮上有一層薄薄的白霜似的東西,我拿了一顆放進嘴里,慢慢地嚼了幾下,剛開始有點澀,但越嚼越感有些甜。此時想起爺爺曾經說吃沙棗的事來,聽著饞人,如今親自品嘗了它的味道,才知,這貌不驚人的沙棗花的果實有如此滋味。
連隊也就一二十戶人家。沒有電視看,飯后,姥姥與我們在屋前聊天,說當初從關內來新疆支邊,還沒到新疆,就在一首歌里知道了沙棗花。她還饒有興致地給我們唱起來:“坐上大卡車,戴著大紅花,遠方的青年人,塔里木來安家。來吧,來吧!年輕的朋友,親愛的同志們,我們熱情地歡迎你,送給你一束沙棗花,送你一束沙棗花。”
姥姥的故鄉在南方,進疆前并沒有見過沙棗樹,等到連隊安家后,在生產勞動中,漸漸了解了這沙棗樹,更喜歡上了這沙棗花。姥姥說:“別看沙棗樹沒白楊樹俊秀,可生命力很強,抗旱,抗風沙,耐鹽堿,耐貧瘠。平時在地里干活累了,看看這些沙棗樹,心里就有勁了。到了沙棗花開放的時候,更能讓人身輕氣爽,只要沙棗花香了,很遠都能聞到她的香氣。
我走近這原本不看好的沙棗樹。樹葉是灰綠色的,其樹干歪斜且扭曲,主干的皮大多不完整,僅有的皮還干裂成一條條的溝,皮呈灰褐色,好似飽經風霜的老人臉上面刻滿了歲月的滄桑,小小的奶色的花,一串串,掛在沙棗樹枝上,淺淺褐色的花蕊使白色的小花多了幾分嬌嫩,一陣微風吹過,整枝的沙棗花輕輕地隨風搖動,像是歡跳的精靈。讓我第一次感受到它樸素外表下的另一幅嬌美容顏。
當我在上班的路上,再次遇到沙棗花香時,我就想起堂妹姥姥那里的沙棗樹和沙棗花的香氣來。姥姥依然住在那里,只是居住環境和生產的環境都有很大的改善。幾年前,姥姥回過一次老家,老姊妹們讓她在老家安度晚年,姥姥說:“放不下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那里的土地,還有與故鄉桂花一樣香氣怡人的沙棗花。”
晉代詩人趙整曾贊譽沙棗樹:“外雖繞棘刺,內實有赤心”。我想,這沙棗樹何嘗不是扎根在兵團土地上建設者的一個縮影,他們能一代又一代在大漠中與人斗,與大自然奮斗,把荒蠻的大漠改造成塞外江南、人間天堂,靠的不就是這種頑強的沙棗樹精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