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
媽媽。一九六九年冬天我開始在一顆水滴上愛你。
媽媽你給我講述血的故事
我不相信,因為那時我還沒有成熟
媽媽,一九七九年春天蜻蜓突然在我的記憶中大片飛起
像神風敢死隊
沖向最后一片麥地。穿過木式閣樓的窗戶媽媽,一九七九年春天我扣動想象的扳機擊中一只梅花鹿。
我還看見一個上吊的女人,媽媽
在那幢木式閣樓里她的影子已被蛛網捕住
媽媽,一九八九年春天我回想起那些蜻蜓
和那個上吊的女人,媽媽
我重溫了那個春天你眼睛里的冰涼露珠
1989年4月19日
只有一個方向:你
沒有被嘴唇留住的火種
只有被留住的心
固執的飛鳥只為飛翔生長翅膀
只有一個詞根:你
你給大船準備了河流
你給小鳥準備了森林
你給目光準備了風景
你給喉嚨準備了深海中的呼吸
只有一個女人:你
如同只有一個妹妹,好妹妹
被花朵所不斷追憶
只有一種亮光
只有一種鐵,在磁極中頑強生長
只有一個方向:北方
只有一個你,只有一種芳香
1999年1月24日夜
在西塘,人們使一條老街以垂死的面貌茍
活
小橋流水人家和烏蓬船
沿著一條骯臟的河兩岸分布
我們發現了一條原始的巷道
我們的身影在巷道中如同幽靈
白霧般的蛛網捕獲了一聲女游客的尖叫
在西塘,在白墻灰瓦的剝蝕中
烏鴉掠過柳樹的枝條
粽子飄香,吆喝的聲音也飄散開來
在西塘,人和歷史重疊
像是紙張一樣的鬼魂
喧鬧卻沒有任何聲響
2002年9月17日
去年的一場大雪
造成了暴力的形狀
在被壓垮和撕裂的樹枝間。如此觸目驚心
這么多的殘肢斷體,向大地垂死和衰朽
但是壓垮它們的雪已經不見了
雪消失了 如同暴徒的逃竄
一場暴力過后,雪的牙齒、拳頭和刀劍
都消失于無形
只有受害者,楊樹們,尤其是柳樹
以被蹂躪的形狀
成為我們眼中驚恐的圖像
而春天的消息被花喜鵲帶來了嗎
我看見它們在樹枝間低叫或沉默
是不是在哀悼一場浩劫?
花喜鵲從來都是歡快的,可是它們卻在靜
默
要么飛快地掠過天空,拖著無聲的翅膀
在樹枝上,空巢中經常沒有鳥
只有空虛,被懸置于春色之上
2004年3月10日
在天津薊縣,清晨我散步在荒野
躲開了一匹受驚的馬,卻發現了
草叢中一只垂死的蜜蜂
我看見它無力地攀爬與掙扎
甚至沒有力氣抓住草葉
不斷地翻滾著跌落
我用一根草棍逗弄它,它驚慌失措
那么無力,繼續跌落
從肥大的草葉上,滾入了苔草叢中
我知道它垂死了,已經無法起飛在遠處,槐花和酸棗花盛開
世界一片潔白的花海
我想起了養蜂人昨天告訴我的:
蜜蜂知道自己要死了
總是要離開它供養的蜂王,離開它的家,它的花
200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