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向明
核心提示:中國不可能發生嚴重的經濟衰退,但大量的債務是中國經濟的弱點,是中國政府要繼續認真解決的一個問題。
肯尼斯·羅格夫(Kenneth Rogof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前首席經濟學家、克林頓政府總統經濟顧問,2003年出版現象級經濟學暢銷書——與卡門·萊因哈特合著的《今非昔比:800年金融荒唐事》。肯尼斯·羅格夫現任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對中國經濟、亞投行及金融市場等議題屢屢發聲,引起廣泛關注。就中國宏觀經濟熱點問題,《支點》雜志近日對肯尼斯·羅格夫教授進行了專訪。
中國能夠解決債務問題
《支點》:您認為中國是一個“今非昔比”的典型,這基于怎樣的理由?
肯尼斯·羅格夫:中國是一個經典的“今非昔比”的例子。中國一直在論述其行為的合理性,力圖向自身以及其它國家證明,中國能夠一直積累債務,并掙脫經濟法則的束縛。中國提出的理由包括:中國政府對市場的管控,數億流向城市的農民工,以及可支配收入的30%被用于儲蓄。

中國不可能發生嚴重的經濟衰退,但大量的債務是中國經濟的弱點。還有一點不確定的是,中國的緩沖能力究竟有多大?中國的外匯儲備高達數萬億美元,我想這有助于其削減債務,但運用這些儲備的靈活性,我還不太清楚。同樣,進行政策調整的難度和便捷性也不是很清楚。
《支點》:一方面,中國正在規范地方債務的發行,“開正門、堵后門”。另一方面,中國堅定不移地推進金融改革。
肯尼斯·羅格夫:我認為從長期來看,中國的債務能夠消除。中國正在盡力應對其債務問題。特別是地方政府,被披露出來的債務是驚人的。然而,前不久的股票市場震蕩、匯市波動,使得大家對中國的經濟增長前景產生恐慌。
實際上,從去年年底開始,地方政府的舉債行為已經得到了約束。我了解到的數據是,目前債務水平是15.4萬億人民幣,而今年的債務上限意味著,地方政府還可以再籌措6千億人民幣。此外,中國啟動了債務置換計劃,以減輕地方政府的債務負擔。這一計劃的規模大約在2萬億至3.2萬億人民幣之間。對于持有置換債券的銀行來說,這些債務可以算作有央行擔保的抵押品。
進行痛苦的改變是必須的
《支點》:現在有不少學者對未來中國經濟表示憂慮。您怎么看待中國經濟增速的減緩?
肯尼斯·羅格夫:許多國內外投資者都認為中國經濟會一蹶不振。正如剛剛所說,債務是中國政府要繼續認真解決的一個問題。但是,我認為市場的反應有些過度。
對于中國經濟增長的前景,其實不必太悲觀。一些改革措施已經實施,比如說在產業發展方面實現更新換代。如果這些措施到位,從而真正推動增長的話,就有可能最終起到效果。因此,我的結論是,中國經濟是充滿希望的,但是在這個關節點上,進行痛苦的改變也是必須的。
《支點》:您對中國政府的宏觀調控政策如何評價?
肯尼斯·羅格夫:中國近期對于股市和匯率市場采取的一些措施,引起了很多議論。中國政府可以多從過去的一些實踐中尋找經驗,并總結教訓。我很欽佩和欣賞中國經濟的決策者在過去幾十年中所取得的偉大成果,希望有更多人加以研究。
但是,中國經濟面臨的挑戰是巨大的。如果中國經濟發生嚴重衰退,那它對全球的沖擊,將會比一般的美國經濟衰退嚴重得多。不過我始終認為,過去中國的增長率保持在相當高的水平,現在也有一定的下滑空間。
亞投行重在分享
《支點》:您曾在IMF等國際金融機構任職,目前如何看中國所提議的“一帶一路”戰略和亞投行的前景?
肯尼斯·羅格夫:中國牽頭的這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其初期資本達到500億美元。對于這家新的國際金融機構,美國曾試圖勸阻其它發達國家不要參與,但未能成功。大家的關注也都集中于這一點,而忽視了一個問題:為什么現有的多邊發展信貸總是達不到效果,同時又該如何對之予以改善?
如果多邊發展機構將自身定位于“知識”銀行,即在地區間協助分享經驗、實踐和技術知識時,往往能取得持續性的成效。相反,如果它們致力于資助那些由當地精英得利的宏大項目,而不是在環境、社會和發展之間達成平衡的話,往往就會遭遇巨大的失敗。
《支點》:發達經濟體主導的國際金融組織是否有經驗可供中國參考?
肯尼斯·羅格夫:西方發達國家領導的開發銀行所資助的項目、發放的貸款,有一些也出了問題。基于這一點,新建一家機構,而不是改革現有機構,也不失為一個合情合理的選擇。如果亞投行將自身定位于一家知識銀行,而不是一家基金機構,它就真的有可能產生新的價值。我們在評價亞投行時,也應該基于它選擇和培育項目的方式,而不是它所提供資助的數額。
眾所周知,中國已經開始向發展中國家提供大量資金,但缺乏高效、透明的渠道。亞投行讓中國的一部分發展援助正式化,并將遵循現有國際規則行事,這個角度看,亞投行的存在也應該是件好事。中國喜歡不斷實驗和改進。所以,可以設想,中國將把發展中的經驗和教訓應用到提供給發展中國家的款項使用中去。毋庸置疑,中國的亞投行設立非常正面。發展中國家需要資金支持,從我在IMF的工作經驗得出,制度無力和治理是更大的障礙。此外,基礎設施建設規劃是容易的,但執行起來很有挑戰,成本總是遠超預算的。
《支點》:您的觀點和著作在中國引起關注,不少人想得知您的下一步計劃。
肯尼斯·羅格夫:我一直堅持寫學術論文,在接下來很長的時間里,我會繼續在哈佛大學教書。順便說一下,我很高興在哈佛課堂上遇到了很多非常有才華的中國學生。此外,我正在籌備一系列書籍的出版。其中一本是關于紙幣逐漸消失,早在20年前我就寫過這個話題。這看上去是一個很平常的話題,但實際上是當前全球金融體系所面臨的諸多問題的核心。我希望這本書能在一年內出版。另一本書關注的是政策問題,針對一些經濟學家近年來提出的具有爭議和政治動機的建議進行探討。(支點雜志2015年1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