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的路上散發花香

上學的路上散發花香

我見過的花很少。見到花，心里總是想到父母說過的話：喜歡花是女孩子的事。我近花前，每想起此話，每每逃走。父母怕我觀花沾染脂粉氣，其實花本身并不脂粉，愛花者也可能很土。

花的艷，關乎色彩學，跟陽光與人的視網膜有關。它本身并不一定是紅、黃、藍色，是陽光中的光譜作用于視網膜留下的印象。我問家里的貓——飛龍少校，你覺得紅花是紅的嗎？貓每每回答：喵。花的香，關乎化學和人類的嗅覺細胞。花本身不一定香，是人的鼻子對這類氣味的分子式進行排列之后感到了香，而“香”又是一個多么空洞的詞語。花香近于無數種，但人的鼻子無法一一指認，只好籠統地說香。不叫香叫什么？叫怡情？好像也不對，而且越說越遠了。在艷和香里，我們認識了花，但很勉強。其他幾個形容花香的詞，如“芬、芳、馥”，好像跟花都沒關系。對人說“我聞玫瑰，感到它芬”，不像人話。最怪的形容詞是“馥”，一輩子用不上兩回。

花香沁人心脾，這話像是中醫說的。不管誰說的，初嗅花香，它會一直往身體里邊走，是不是走到脾里，可以用造影儀檢查一下。人于味道，反應不一。芥末往印堂走，大蒜往胃里走，進胃里好像跟胃黏膜扭打起來了，痛。氣味在人體內的行軍路線也不一樣。蔥辣眼，辣椒辣得人感覺嘴唇腫起來了，頓現忠厚相貌。而花香于人體內繚繞、纏綿，它力道不重卻能開竅。中醫認為開竅均為芳香的功勞。但有的香太狠，如麝香，致人流產。花香是小溪，是清風，是一縷馨香歸去來兮，不黏不滯，如有笑容。生理學說，我們聞到的花香也是經過人體解碼的數字信號。數字信號為什么給人留下沁人心脾、繚繞和笑容的意味？這又是心造的假象，但這個假象甚好。

如果，人的鼻子或大腦嗅覺神經的解碼器壞了，把花香化解為臭的感受怎么辦呢？事實是：人的鼻子不靈，花還是香的。從花這么干凈的東西上飄出來的氣味會臭嗎？不會。人的鼻子和大腦嗅覺解碼器也是講良知的，至少講一點良心。

芳香的花大多不鮮艷，這跟人中君子并不高調一樣。我嗅過的并深以為然的花如茉莉、米蘭、白蘭花都是素白的花朵，且不大。花專注于散發香氣，可能就顧不上鮮艷了，如鮮艷的花顧不上香一樣。人說不能把所有的雞蛋放到一個籃子里，花為什么既要鮮艷又要芳香呢？

我喜歡這些芳香的素花，它們氣味濃烈但色澤平常，好像這些香不是它放的。那是誰放的？是我嗎？我不放臭味已經不錯了，平時全靠跑步出汗排毒沒使臭味污染環境。假如我也有機會散發香氣——假如上帝給我一星期這樣的機會——我將靜靜地站在小學生上學的路旁放香，等他們放學了再去放半小時。我將去我喜歡的朋友家串門，不說話，只放香。我要去河邊為小魚放一會兒香，到竹林里為小鳥放一放香。我還要到我家衣柜里站一站，去書房站一站，這比寫文章更有意義，更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