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梧桐

馬浩

院中梧桐

馬浩

樹木中，我一向喜歡梧桐，我把它視為“家樹”，它確也適宜栽植在庭院中，就像荊棘多生長在道旁，綠楊垂柳常立在驛館碼頭，不知這是不是樹木的意思，人與樹應有靈性相通處，相互會有感應，別以為天下的樹都長得一樣，實則不然。

父親曾把院中一株梧桐樹伐了，放在門外墻邊，一天，突然不翼而飛，父親騎著自行車到木材加工處，一眼看到自家的梧桐躺在一輛板車上，父親笑著說，我正想把木頭拉來加工，謝謝你了。那人還挺橫，你家的木頭，你叫它，它答應你嗎？他以為天下的梧桐樹一個模樣，殊不知，大同處常存有小異，這些不起眼的小細節，就像長在樹身上的一個胎記。父親便讓我家木頭上的胎記開口講出了公道。

俗話說，家有梧桐樹能引金鳳凰。大約這也是鄉人樂于把梧桐樹植在院中的因由，鄉人未必就真相信金鳳凰一說，他們卻對美好充滿了向往，人總得給自己的精神留點空間。別以為鄉人都是大老粗，只顧務實，偶爾也會務虛，只是他們不自覺而已。

梧桐樹高大、挺拔、踏實，近似樸拙，大大咧咧，其骨子里透著文藝范兒，有著非同尋常的個性，花草樹木，多在春天發芽開花，梧桐樹偏偏不隨大流。梧桐樹冷冷地望著春遠去了，方才收起它的冷峻，在暖暖的五月風中，悄然花發。梧桐花十分別致，萼青花紫，一嘟嘟，一串串，遠遠地看上去，像是水墨大寫意，墨的濃淡勾勒出交錯的枝柯，一串串的梧桐花暈染在枝柯間。梧桐開花時，葉芽方吐，見花不見葉，恣意任性。風來樹搖，空氣中滿是梧桐花的香味。梧桐花香很特別，似摻雜著中草藥的氣息。花開花謝，有的花開謝都美，諸如梅花、桃花之類，落英繽紛，雪花般曼妙，梧桐花卻只能見其開，不能見其謝，尤其是雨天，風一吹，只聽院中“啪”的一聲，梧桐花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殘顏落色，如美人遲暮。梧桐花生來都不是為了媚人。

花一落，枝梢便是梧桐葉的天下了，片片如荷葉般，為小院遮陽擋雨，長夏農閑，搬木桌于梧桐樹下，對弈、打牌，鳥雀在枝頭嘰喳著，互不干涉。兒時，沒少欺負梧桐，梧桐樹看上去很硬氣，可它自有弱點，那就是好哭，一拳打到它身上，淚水就下來了，有趣得很，常常拿它來練拳頭。花喜鵲喜歡在梧桐樹上搭窩，這不能不說花喜鵲聰明。梧桐樹枝很脆，不像柳樹、桑樹之類，枝條柔軟，攀爬沒有什么危險，大人不讓小孩子爬梧桐樹，一不小心，踩斷樹枝，危險。梧桐樹在院中，無憂無慮地長著，似是家庭中的一員。

秋天，梧桐落葉，美不勝收，梧桐葉發的遲，卻落得及時。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說的就是梧桐的葉。秋葉梧桐，可入畫，更受文人騷客們青睞。秋天，梧桐籽亦成熟了，隨風撒落，打在屋瓦上，如夜雨滴檐，噼啪作響，尤其是清夜，四處靜寂，偶有蟋蟀唧唧，明月清冷地灑落在窗外，聲響愈顯清脆。翹首望著輪廓分明的梧桐，葉發葉落又一年，便別有一番滋味涌上心頭。

據說在南方，誰家生女兒了，院中便栽一棵香樟樹，院中有幾棵香樟，便知道家中有幾個千金。樹遂人長，待女成人出嫁，便把香樟樹伐了，做家具以陪嫁。不知從南方飛出來的金鳳凰，是不是會落到北方的梧桐樹上呢？想此，我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