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頌(外一首)

張建軍

岳飛頌(外一首)

張建軍

他們在大理寺審問你，他們在風波亭將你砍頭

他們在高墻內給你戴上鐐銬

他們在死牢里日復一日地對你用刑

他們不分晝夜逼你招供

仿佛你是個罪犯

仿佛你是巫師或竊賊

招供，供出你所犯下的罪行劣跡

招供！

他們將你緊緊捆綁在柱子上

武穆爺，你高貴鮮紅的血就要噴涌了

你堅忍的頭顱即將落地

你偉岸身軀將像黃河邊上遼闊原野

一棵挺拔大樹那樣沉沉地倒下

了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一任熱血滴淌

帶著頸項上新鮮的刀斧切口

了無生氣，比死了的樹木還要死些

頸項上一道

必將在永恒歷史中閃光的

刀痕！

岳爺，你歸去的時辰

到了！

岳王爺仰首望天，青春年少時他曾企望收

復河山后駕黃鶴重游江南

黃鶴提早接你來了，武穆爺

不是帶你游歷江南而是帶你

飛回故鄉，你日夜思念的中原

黃土厚重的——

中原——混濁的浪濤

永無止息地被帶向大海的——

中原！

我與你之間隔著霧霾升騰的歷史，漫長歲月的

崇山峻嶺

但我們仍不由自主地要站在這清晨的綠葉下

向你致敬

武穆爺，重重光環和時間的流逝都不能使你形象模糊退色

理解和崇拜，何須談什么理解與崇拜？

你早已成中華這個詞義中的一部分

成了祖國這株大樹的一片枝葉

成了河流里的水，腳板下帶露的

青草，手指間攥得緊緊的一把

泥土！

他們晝夜不停地對你施以酷刑，他們日復一日拷打你

審問你，他們要你招供，認罪，認罪

招供，承認

他們說你，他們說你蓄意

謀反，他們說你有叛亂

野心，他們逼你，不分晝夜地逼你

招供，認罪，盡管沒有絲毫依據

他們將你判為死罪

他們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晴朗日子將你送到風波亭

這個得以聲名遠揚的偏僻

地方！

你被一群可鄙的小丑選中，做成

那個衰朽朝廷的偉大祭品，卻因此而成了

民族最光輝偶像的同義語

成了氣節忠義等等所有這些崇高詞匯的同義語

成了民族失敗了的抱負的痛苦

象征！

你有罪，他們串通在一起說你有罪，他們

對你的判斷是對的，是的

你罪惡昭然它就刻寫在

你血肉之躺的厚硬脊背上

就在你那被鐵甲捂得散發

金屬與臭汗混合氣味的脊背上，

你的罪狀昭然：

“精忠

報國！”

岳飛，你是孝子，卻不能盡孝

害得你白發蒼蒼的老母親在你的

尸首分離的尸體旁痛哭號啕

你是忠臣卻死于奸臣與皇帝合謀陷害的詭計

罷、罷、罷，死則死矣，何必

再提！

岳王爺，在明晃晃的大刀就要掄上你的頸項時，

你

在想些什么？待從頭收拾舊山河的

宏偉設想是絕不可能實現了啊

而你是否仍在追憶你

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征戰

以及三十年徒勞奮斗的塵與土

夢已模糊夢已遠去

“八千里路云和月

三十功名塵與土”

夢已模糊夢已飛升

而你是否已徹悟了你的宿命

是否已在清朗的白晝里看到了

那顆將在永恒中把你交付給我們

交付給史冊交付給正義的

命運

之星？

尾聲

一小隊騎兵大清早飛奔在山間小道上

為首的暴烈漢子正是岳飛武穆王爺

他的死亡并不妨礙他重新出現

在任何一個將要面臨考驗的戰場

文天祥頌

大海瘋子一樣咆哮，海浪如狂怒的大山向小舟

猛壓過來，海水如嶙峋的巖石一樣

砸在船身上

在無邊無際的苦水中顛簸，上下無定

仿佛一個無法擺脫的惡夢

孤立，

像在充滿敵意的深沉的大森林里

棵棵松樹都靜立著，全都冷漠、殘忍

全都他媽的像蒼天一樣毫無人性

科場狀元，迂腐的宰相，拿起利刃的

詔書起草人

社稷棟梁啊！被厄運浸透的柔弱之軀

別去碰他的頭盔，韃子兵

別去碰他的胸甲，蒙古人

他全身滴淌著——苦難啊！

似這等文弱書生，怎敢在漆黑的森林里

騎命運之烈馬向蒼天挑戰

一條江、一座山，無數條河流，無數青翠秀麗的山系

你在囚車中三次經過你祖國的悲慘的尸身

看見無盡的河流仍向東流去

潔白的蘆葦在風中飄飛著它的花絮，貧窮的婦人

用它的桿編織床席，手指被剌得鮮血

淋漓

啼血的杜鵑在夢中講述往事，停!

停！祖國，這樣的時刻誰還能流淚

誰還能叫鮮血舒暢地流進你的土地

你的焦黑的家園?

已無太陽，太陽早已被蒼天淹沒

繁華的帝京已成廢墟，連太陽

都不愿再到這兒漫步

這是蒼天的邪惡意志!

似這等文弱書生，怎敢在漆黑的大地上

騎命運之烈馬向蒼天挑戰

一個黑夜接著一個黑夜，像被

數不清的石塊慢慢砸死，他一里一里

向北方去，一里一里地走近了他的死亡

禿鷲追隨著他的囚車，食肉的鷹

展翅在他的頭頂上空。

“我這副身軀，這堆早該消失的肉

會給你們的，我在這片大地上早已無處

葬身，成為你們身上一只利爪

強勁翅膀上一片血腥的羽毛

正是我的宿愿！

殘酷的防守與退卻之戰

染紅了黃土，青草和水——

你自一片葦叢中逃遁

而后又大膽地向蒼天發難，蒼天充滿惡意

蒼天不可戰勝！

你祖國的劫數已到

你祖國此后的命運將十分暗淡——幾百年或

更久，誰知道？

而你將永不暗淡，你會被刻在眾星的光輝里，

我的同行，你這個并非最杰出的人！

留取丹心照汗青，你的鮮紅的心不僅

被寫進史冊，而且已被那個狼煙

滾滾的時代，永久地烙在了這片國土上！

似這等文弱書生，怎敢在漆黑的夜間

騎命運之烈馬向蒼天挑戰

責任編輯：文言人

張建軍，男，全國師德標兵、湖北省楚天學者特聘教授、湖北大學藝術學院院長、博士生導師，著名書法家、藝術史專家，曾出版學術專著五部，發表論文近百篇。從事學術研究之余，亦留心文學創作，涉獵范圍包括新詩、格律詩、散文、隨筆等，以筆名烏拉等發表文學作品等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