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微微的詩

⊙ 文 / 羽微微

羽微微的詩

⊙ 文 / 羽微微

羽微微：本名余春紅，廣東省茂名市人。曾獲《人民文學》詩歌獎、《詩選刊》先鋒詩人獎。作品散見于各文學刊物及年度選本，出版有詩集《約等于藍》。

黑暗里那些泛著微光的

這么多年來，你總是站在鏡子前面

想看清你的快樂

看清快樂的皺褶和紋理

那些快樂久久不來

你便固執地站著

痛苦向你浮現它的赤裸

你便搖頭，否認等待的是它

還做出憤怒的表情

恐嚇它們

還把自己放在黑暗里

黑暗里那些泛著微光的

是你多年來感動過的事物

它們因你的感動

而一直沒有把你遺棄

滿臉緋紅

如果這個時候你親我

我希望可以滿臉緋紅，我希望

一個我愛的人親我

然后滿臉緋紅

然后回到他身邊

做一個，安靜的小婦人

遠方有人要去遠方

遠方有人要去遠方

遠方有人接電話，說謝謝

安靜地收拾行李

那個地方很高

有稀薄的空氣，有俯沖下來的

鷹，帶走渴望棲息的靈魂

雪白的羊群正走在最藍的天空下

有悠揚的歌聲

仿似前生

你也站在山峰上這樣

呼喊，另一座山峰

鴿子

推開暗綠的門，我看到鴿子睡著了

不會飛

我帶著童年稚嫩的手，觸碰它那堅硬的翅膀

我觸碰了死亡。死亡是堅硬的。

多少年后，誰人拎起我無翅的身體

卻沒有潔白的羽毛和靈魂

沉睡的老人

午后。蒼蠅在他的臉上

爬來爬去

仿佛是他的衰老

鮮美多汁

舊名字

我用的

還是舊名字，你看它，日顯滄桑

幸好音韻尚如往昔

你若緩慢默念

當憶起，我那時，秀發齊肩

略帶驚惶

預祝

我還有什么可以被你預祝

我的生日

我的新年

我的婚禮

我的孩子，健康、聰明、善良

我的晚年

安詳，極少遺憾

你粗暴地忽略一朵花的美麗

稱贊起它未來的果實

人間喜劇

始料未及的是

太荒謬了

足以令一部分人先笑起來

急劇轉彎的敘事

如此精彩

正在粉墨登場的

忍不得心里也暗叫一聲好

盡情地笑吧

從座位里站起來

盡情地鼓掌吧

根據劇情

替我們在最后敲響喪鐘的

是一個笑得

渾身在顫抖的小丑

哭泣的瘋子

那個小瘋子，在街上，扯著路過的人

投訴有小孩子扔石頭給他。他相信，路過的那些人——

他是一個多么善良和多愁善感的瘋子

他給小孩子的石頭扔中了，他捂著腦袋，一屁股坐在街上

哭了起來。他如此相信這個世界，特別是那些路過的人

他哭得像個正在等待撫慰的孩子

他哭得并不懷疑撫慰即將來臨

離開

如果有一個人

真正地，離開了你

他不會出現在

黎明或黃昏

也不會出現在

深淵或平壤

背影不會出現

聲音不會出現

驀然回首

他的咳嗽或衣襟

也不會出現

祈禱、咒罵——

全沒有效果

他甚至不會出現在你的葬禮上

不會在眾人都離開后

獻上一束尚未凋零的花朵

蟬蛻

沒有哪一只蟬會飛回尋找它的蛻殼

只有人會，只有人會把它

重新負在背上。以為它就是

故鄉。命名它就是故鄉

只有人，離開自己的身體

卻不都叫作靈魂

埋在地下的，也不全叫根

但人善拔根而起，善附枝而生

善鳴。善蛻殼重生。

但人不能沒有故鄉，他會飛回尋找

重新把它負在身上

螞蟻

如果把那只螞蟻放大

像只鳥兒一樣大小

我們就不會那樣掐死它

輕易地，毫無罪惡感地

因為痛苦的表情，能看清了

扭曲的身體，能看清了

乞求的或憤怒的眼睛，能看清了

甚至能聽到呼號的聲音

但現在不是，螞蟻太小太小

小得像裝不下痛苦

小得像沒有裝上一個

真正的生命

良家婦女

她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

哪怕影子也沒有離開過，哪怕

一次。她上班，下班，下班途中

買菜。在孩子的作業本上簽字

在夜里奉上妻子的戰栗

和喘息。她如此恰好，就像

一首精心雕琢過的詩

太像詩。她盤發，微笑，不吵鬧

她的手袋精致，里面藏有

身份證、鎖匙、護手霜、錢

和小小的一枚

杜蕾斯

坐在你對面

早一些的時候

陽光在屋外

后來它經過了窗臺

緩慢地接近我的膝蓋和手腕

我想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我也還是沒有張開口

也忘記看陽光，往哪里消逝

我想我并不擅于抒情

我有著不合時宜的靦腆和沉默

默默

滿山坡的花開著

山坡那么安靜

春天短暫如一生

花朵各有各凋零的美

正如你我在人間

默默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