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李昌鵬
一推一
給人以震驚的回響和余味
⊙ 文/李昌鵬
李昌鵬:現為《小說選刊》雜志編輯,曾獲“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獎”編輯獎。在《詩刊》《山花》《清明》《作品》等刊發表過詩作,為《新華書目報》《時代信報》《深圳特區報》等報刊寫過專欄,在《文藝報》《文學報》《創作與評論》等報刊發表過評論若干,著有隨筆集《有我在此》。
在《小說選刊》2014年第4期的“責編稿簽”中,我曾這樣談論不有的一篇小說:“《人面魚》把我震了一下,它和《河的第三條岸》等眾多以細膩翔實筆墨虛構故事的作品一樣,給人以震驚的回響和余味……第一人稱,‘我’作為敘事者,我們信任了‘我’的講述,對‘我’具有好感,但實際上只要脫離敘事者對我們打量故事的控制,跳出來,客觀看待‘我’講述的一切,就會發現‘我’的性格正是促成旅游也是錯過景觀的緣由,‘我’的緊張、猜疑等負面情緒,皆為心像,與外物他人無關。”那是我第一次談論不有的小說,我沒想到的是,《人面魚》竟是不有創作的一個縮影。
不有寫小說,有向那些細節大師們致敬的架勢。他用某些扎實的細節來表現人物真實的面貌,但他的故事體現、同時也遮蓋著人物的真實面貌。——他的故事內留有敘事者“我”的主觀,那些貼著人物書寫的“我”細膩的感受和體驗,小說中的這種“主觀景象”很能迷惑讀者。
他的《人面魚》《橘子》《報平安》都是這樣,而且題材都是旅途故事,又因細節描寫派生出畫面性,讀他的小說我聯想到“公路電影”。如果不仔細盯著他那些字句,他的作品里面好像什么都沒有,是空的。盡管如此,不有小說卻總能在你腦海中留下一兩個印象深刻的畫面,極像電影中某些令人難忘的精彩鏡頭,讓人回味。然而,我們始終要記住,這是小說、是語言藝術,只需仔細閱讀,或者不經意間想起他小說中的語句,你就會發覺他的小說是一個語義豐富的世界,作品內人物之心或麻木或焦灼、或熾熱或冷漠,不一而足。
我認為,不有具備一種能力,他能用紙包住火。只要你看不出他紙里包的是火,那火就能一直包在紙里面,像是常態的,仿佛里頭本無一物。面對不有的小說時,我和讀者要做的事情一樣,那就是讓火把包裹在外面的那張紙引燃。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足夠后知后覺,不有包在紙中的火,它會像一顆不斷推延起爆時間的炸彈,潛伏下來。當然,我這個比喻看似傳神,而實際上,一切比喻都有其蹩腳的地方。所謂的“紙”,是小說的表面樣態,而“火”和“炸彈”是指小說具有高能量的內核。當你發現那隱秘的高能量的內核其實就在看似空無的小說樣態里面藏著時,獲得的必然是震驚的回響和余味。
《人面魚》《橘子》《報平安》,這三篇小說中的主人翁都是“蒙面人”,隨著行文鋪展,人物慢慢有了遮面之布。我們一開始沒有注意這個人,后來越來越認不清這個人,結果我們就更希望看清這個人。這三篇小說都是以第一人稱進行敘事,讀者通常會借小說中“我”的視角,體察世界,充當旁觀者和故事的接受者。然而,“我”在不有的這些小說中是一個人物——小說的主人翁,而不是次要角色。因而,意識到要作為主人翁來分析“我”,讀者必須是反思性的讀者。一方面是由“我”代入故事,旁觀小說內的世界(“我”被排除在外);一方面“我”恰恰是小說著力塑造的人物。小說中那個讓你聽故事的人,他在講故事給你聽,而實際上不僅僅要聽他講的故事(故事正是“我”的“遮面之布”),他本人更是需要你去研究的對象。——你得分析他那樣講述故事有何貓膩,分析他親歷故事時的種種行為中潛含著什么內容。
譬如《橘子》,不有寫的大致是三個人去看鷹的旅途瑣事。當小說中杜聿生突然出現,讀者發現“我”的這一邀請妻子并不知情,“我”漠視她的感受?!拔摇敝蟮姆N種行為,細節中一再隱含了對妻子的態度和情感。鷹是猛禽,旅途中所吃的橘子,則通過歷史文本《橘子》(作者芥川龍之介)鍍上了一層溫暖的人性。猛禽和人性,這種猛烈的對撞,足以讓人對故事的意義產生諸多聯想。但它們之間隔得很遠,隔著時代和國度,其意義的確立,需要得到更多的支撐。小說中的“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和妻子的關系如何?透過小說細節,讀者會想:為什么“我”會娶一個自己并不滿意的妻子?為何“我”虛與委蛇地維護這種看似美好實則空洞的夫妻關系?
小說留給我的回響和余味是,我們離題萬里地做著事、生活著?!瓉砣绱?,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