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使人膽大

◎莫 言

文學使人膽大

◎莫 言

少年時我膽子很小，夜晚不敢出門，白天也不敢一個人往莊稼地里鉆。母親曾多次質問我：“你到底怕什么？”我說我也不知道。母親說：“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怕人！所以人沒有什么好怕的。”我相信母親說的話是對的，但我還是怕。

因為文學，我的膽子終于大了起來。有一天我睡到半夜，看到月光從窗欞照進來。我穿好衣服，悄悄地出了家門，沿著胡同爬上河堤。明月當頭，村子里一片寧靜，河水銀光閃閃，萬籟俱寂。我走出村子，進入田野。所有的人都在睡覺，只有我一個人醒著，我突然感覺占了很大的便宜。我感到這遼闊的田野、這茂盛的莊稼、這浩瀚的天空和燦爛的月亮都是為我準備的，我感覺我很偉大。

我抬頭望月亮，低頭看小草，側耳聽河水。我鉆進高粱地里聽高粱生長的聲音。我趴在地上，感受大地的顫動，嗅泥土的氣味。我感到收獲很大，但也不知道到底收獲了什么。我連續幾次半夜外出，拂曉回家，有一次，我聽到母親對我妻子說：“他從小膽小，天一黑就不敢出門，現在膽子大了。”當被人問起文學有什么作用的問題，現在的我會這樣回答：“文學使人膽大。”

（摘自鳳凰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