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宮問道（外一章）

蘇揚

我走進永樂宮，就能永樂嗎？

三清殿光線暗淡，蒙緊的窗簾都是灰色，幾乎感覺不到山外的日出日落。

里面的居民都煉出了仙風道骨，不碰人間泥土，不食人間煙火，靈魂上了墻壁，仿佛很習慣這種生活。

是不是恰逢歲迎更始？只見幾百位神仙盛裝朝元，不知道他們正在討論什么重要的話題？

現場氣氛熱烈，仙人們神情各異， 有的歡喜，有的憂慮，有的謙卑， 有的威儀，有的虬髯怒張，有的蹙眉顧盼，有的若有所思……

難道天界也包藏著塵世的疾苦憂患？或者他們事先已料到我會到來？

我當然有緊迫的事情要稟奏，比如人間的功名、財富、愛情、婚姻、 團結、分裂、爆炸、污染、疾病、災難、 強奸、搶劫、殺人、腐敗……

可是，他們竟然高度警戒，我越是躬腰作揖，越不給我機會插言。

我立刻明白三清殿為何要與世隔絕，原來是怕受到人間佞氣的侵蝕。

我也明白了神仙們阻撓我稟奏的目的，是貪圖永樂宮的安逸。

我不能為人間問道，也不能得道成仙。

我與永樂宮的環境格格不入，只有知趣退出。

我成了一個迷失方向的人，痛苦得不知該往哪里去。

傍晚，我徘徊在永樂宮外濕漉漉的石牌坊下，碰見一個背包的女子，但已打聽不出回鄉的路。

太白樓聽風

我需告知先賢，今日做客太白樓， 是為瞻望詩人的風騷。

秋色氤氳，老城墻肅穆，古運河悠遠。

詩人手捧金樽，醉眼朦朧，凝望長空，精騖八極，心游萬仞。

風舞，風舞。

詩人的劍鞘耐不住寂寞，衣袍飄然而動，恰似你心中翻滾著欲揚先抑的詩潮。

我不敢擾亂風的舞步，遂虔誠傾聽，且以這種方式向你謁拜。

有人指著那刻字的石碑說，在這兒留個影吧，沾點“謫仙”的文氣。

噓！是否誰與太白樓挨得最近，誰就能成為“詩酒英豪”？

我從你熟悉的揚州趕來，一個思想清貧的女子，既沒有“會須一飲三百杯”的勇氣和海量，也沒有“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曠世才情，只能羞赧地站在一片綠葉后面，側耳傾聽。

我傾聽——

聽唐朝的聲音卷起秋水，聽歷史的烽煙繚亂詩歌，聽域外的簫聲刮進皇宮……

我傾聽——

聽“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奔騰豪情，聽“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浪漫風流， 聽“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的憤懣惆悵……

我傾聽——

聽詩仙跌宕起伏的人生，聽酒仙醉意顛狂的歌詠，聽謫仙摘星撈月的傳奇……

我以這種方式懷念與感恩，向詩人謁拜。

歷史不會忘記，你行走天下，在揚州不到一年，就散金三十萬，救濟落魄公子。

一千多年的傳唱，你的詩歌早被揚州的煙雨濡濕。

此時，我遠道而來，就是要告訴你，我們在瘦西湖畔舉辦了一場又一場詩歌盛宴。

啊，是不是你又該醉歌一曲了？

然而，我還要說，詩歌并不自由， 很多時候，我們也不得不放下詩歌，去伺候生活。

啊，是不是你更要醉歌一曲了？

那就請詩人迎風歌舞吧！

——替天下的揚州，替天下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