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的石頭會記憶

陳昌恒/著

高考一結束，小石頭就回鄉下的家。

小石頭的家住在深山里，不通公路，沒有手機信號。小石頭在縣城讀書，平時半個月回家一次，臨近高考，所以已經一個月沒有回家了。

在最后一次離家去學校的時候，小石頭對爺爺說，爺爺，不久就高考了，高考后我才回來陪你玩“數石塊”！

下車后，還要走一個鐘頭的山路才到家。小石頭提著裝有課本和三斤蘋果的袋子急急地走著，他真想像路邊的小鳥一樣插一雙翅膀飛到家，削蘋果喂爺爺，然后用輪椅推著爺爺到山腳下的石洞里去玩“數石塊”。

小石頭一歲半的時候，爸媽就出去打工了，每年春節才回來一次。平時爺爺扛著牛犁、背著小石頭到地里勞動，小石頭感到爺爺喘的氣很粗、流的汗很熱。晚上，小石頭睡在爺爺的腋窩下，在爺爺講的故事里進入夢鄉……

下雨天，爺爺背小石頭到離屋子不遠的山腳下的洞穴里做鐵匠活，為鄉親打農具。在爺爺的脊背上，小石頭依稀感到爺爺不停地向前走、往后退（拉木風箱），接著感到爺爺不停揮動的手臂送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小石頭慢慢覺得爺爺身邊的那個裝滿水的石槽（石槽裝著農具淬火的水）很好玩，死活鬧著要下來玩。爺爺把小石頭從背上放下來，伴他坐到石槽邊。他看到石槽邊一個凹坑里有很多鳥蛋一樣大小的小石塊，這些石塊是巖洞的滴水打到地面后從地下裸露出來的，光滑而圓潤。小石頭指著石塊哭鬧，爺爺明白了，他撿起一顆小石塊丟到水里，石塊落水的聲音和濺起的水花，讓小石頭咯咯地笑個不停，爺爺不時地用樹葉抹著小石頭的鼻涕和口水。爺爺一顆一顆地把石塊丟到水里，慢慢地數著“一、二、三、四……”，小石頭也撿起石塊一顆一顆地丟到水里，奶聲奶氣地跟著數……

每一次，爺爺都這樣伴著小石頭玩，他玩夠了，爺爺再把水里的小石塊撈起來，等著下一次再玩。

小石頭七歲的時候，爺爺牽著他的手，送他到村小讀書。每天天還沒亮爺爺就起床，煨紅薯、玉米，裝到小書包里，然后帶上農具，送小石頭去學校，在望見學校的坳口上，一直目送小石頭走進教室，才返回小石頭上學路邊的責任地里干活。傍晚，他又來到坳口上等小石頭。

周末，小石頭和爺爺到地里勞動，到山上砍柴、放牛。在巖石上，在樹蔭下，小石頭依偎在爺爺的懷里，用小樹枝在爺爺干瘦的手掌上寫生字，一字一字地教爺爺念。

小石頭讀初中的時候，有一個周末回家，他看不到山頂上爺爺等候自己的身影。回到家，爺爺已經躺在床上，他叫爺爺，爺爺沒應答，爺爺再聽不到小石頭的聲音，也認不出小石頭了。

此后，周末回家，小石頭就給爺爺喂飯、翻身子、洗衣服，夜晚睡在爺爺身邊給爺爺講故事。

后來，小石頭考上了縣城的中學。有一天，小石頭陪爺爺在屋外曬太陽，爺爺的眼珠突然轉了起來，手指頭也動了。小石頭高興地問，爺爺你想吃東西嗎？……問了半天，小石頭突然發現，爺爺筷子一樣干瘦的手指顫抖地指著洞穴的方向。

陽光很好。

小石頭把爺爺推到洞內，從輪椅上抱下爺爺，扶他坐在石槽邊。小石頭看到，凹坑里躺著那年爺爺最后一次撈上來，再沒有丟到石槽里的石塊，像滿盤的珍珠。

小石頭把小石塊撿起來放到爺爺的手里，然后捂著爺爺的手慢慢伸到石槽上，“一”，——噗的一聲，一顆小石頭掉到了水里，珍珠一樣的水花濺起來了。“二”，——又一顆小石頭從爺爺的手里掉到水里……爺爺的嘴角嚅動了一下，鼻涕和口水也流了出來，小石頭小心地用紙巾抹著……每一次回家，小石頭就帶著爺爺玩一次“數石塊”。

小石頭回憶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他不由加快了腳步。

來到坳口，一座新墳映入了小石頭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