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蔚帆
88攝壇熱點——對于《太陽與人》的爭論至今尚未終結,見仁見智,且呈升級態勢:由對人體照片的歧見到作品版權之爭乃至于對攝影本體特性的質疑等等,回瞻這一過程將有利于人們進行比較分析,加強對“攝影是什么”這個至今懸而未決的問題的認識。
一、初始——超越禁區
《太陽與人》系評委楊思模所推薦,依據是:“作者謳歌光明,贊美人類的生命力,創造力。”“將人體作為一種造型語言,表現出意境和深刻的內涵。此外這幅照片在藝術處理上也獨具匠心,畫面處理人體虛實結合,露藏相宜,色彩和構圖富有浪漫主義色彩。”“在這幅照片中,人體與太陽的組合為哲理的隱喻。過去人們把太陽崇拜為圖騰,或者把神仙、救世主迷信為太陽的化身;今天人的自主意識覺醒,認識到只有自己才能夠救自己,人其實與太陽一樣偉大。”而評委邵柏林等則認為:“作為人體攝影并不‘出類,拍得平平,特別是考慮到第15屆全國影展的金牌有重要的輿論導向作用,若不從我國的實際出發,將裸體評金牌,一個積極的愿望也可能會引出消極的結果來。”最后采取無記名投票的方式,《太陽與人》獲金牌。盡管評委有顧慮,然而《太陽與人》獲金牌則標志著人體攝影的禁區被突破。這無疑在中國攝影史上將具有革命性的意義。
二、緣起——“版權”之爭
十五屆全國影展評選結果于7月公布后,8月8日《人民攝影》率先以“對《太陽與人》的質疑”為題,發表了諸讀者給該報的信,指出:“《太陽與人》是張假照片,是剽竊美國畫家大衛·格羅夫的色粉筆畫的人體中段”,并說:“僅以作者挪用外國作品一事,即可構成版權糾紛和外事影響。”這樣,由對人體照片的不同見解便突變為“版權”之爭,爭論的序幕由此揭開。《太陽與人》作者易水生于明22日《攝影報》上,坦率地表述了自己的創作經過,確認作品之人體確系翻拍自《世界人體插圖選》。(同時被露了作品中的太陽是“將一只臺燈放在地上,在臺燈圓形燈罩上蒙上數層紅玻璃紙,圓心當中再疊放三層大小不的“紅綢布”而拍成)。此種創作手法是否構成剽竊和侵犯版權呢?
一種意見認為:“‘影畫合璧雖然允許,但畢竟要有自己的創造和發展”,認為該作原畫的成分多于攝影的成分。有人認為這涉及版權和他人利益,說:“如果說可以不考慮的話,那么我在袁毅平的天安門作品上再加些工,就可當作我自己的作品發表了。我們還可以對任何一張畫‘加工翻拍下來,到國展上去拿獎牌。我們也可以把一篇小說的頭尾改下,就算是自己的創作了?”
一位律師也參加了討論,他說:“除了簡單地量印上一個‘太陽外,對原作幾乎未作改動,也認定這是剽竊。有人援引攝影史上長達十年的“白川議員——馬德·阿瑪諾官司”,說:“日本攝影家白川議員曾拍過一幅滑雪照片,美國攝影家馬德·阿瑪諾未經白川議員允許而在這幅照片上疊印了一個巨大的車輪,然后在雜志上公開發表并收進自己的作品集。經過長達十年的訴訟,馬德·阿瑪諾被判侵犯了白川議員的著作權。《太陽與人》的情形和上述例子極為相似,會不會構成侵犯著作權呢?”更有人將之與奧運會“約翰遜丑聞”相提并論,呼吁國展組織者“應勇于正視現實,像奧運會組織者一半,應該果斷地予以處理,否則不僅會給今后的攝影理論和攝影創作發表帶來不良后果,而且還會影響國展的聲譽。”
而另一種意見卻否認這是剽竊。他們說:“文學等諸多藝術作品的改編可以為人們接受,就攝影藝術本身而言,也有許多優秀攝影作品中的被攝對象,如靜物攝影中所用的‘道具,不也均出自美術、工藝者之手嗎?”“這是藝術地融入。就是說,那幅人體畫,在《太陽與人》這幅作品中,已是有著新質的‘細胞,融入到了一個新的藝術生命之中了。《太陽與人》的整體藝術構思是全新的:全新立意布局,全新表現技法、全新藝術形態。”“攝影史上的新即物主義、抽象派的攝影等,都突破了攝影藝術的局限,有的是大塊色彩的構合,有的是照片的剪貼、復印,有的是圖案的再現,使攝影藝術解脫了束縛,能靈活自如地運用攝影語言來表達思想。由此想到,出現像《太陽與人》將所攝對象——水粉畫作藝術處理的情況,是不足為奇的。”中央美院一位副教授說:“有人指責它‘模仿,‘抄襲和‘剽竊,我卻認為它是一種新藝術觀念,新藝術形式,新藝術語言的創建。具體的講是在攝影與美術之間真正的溝通、滲透中產生的最新的攝影語言。它遠比那種‘攝影好得像一幅油畫或‘攝影好得像幅國畫的真抄更攝影化,它完全是沒有任何框框,自然、自由的,無法則法的(已看不出繪畫痕跡和特征,僅僅成了具象符號),把繪畫人體再生成了新的攝影語言,不但意義、思想內涵皆非,且更深刻永恒,形式、格局、圖象也全變了。”
鑒于這場爭論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注,中國攝影家協會為此特于9月30日邀集在京評委開會,會后攝協新聞發言人尚進發表講話說:“與會評委認為《太陽與人》這種創作手法在攝影藝術創作中是允許的,正像各種藝術風格和藝術流派的攝影作品共存于第15屆全國影展一樣。《太陽與人》的藝術價值可以肯定,藝術創作可以互為借鑒。”
三、深化——本體質疑
由對“版權”和創作手法的爭議,人們進而探討攝影的許多根本性問題。關于攝影的本體和特性,有人尖銳地說:“一位美術界的理論家寫道:‘攝影史是鸚鵡學舌的歷史。所學者誰?繪畫。攝影藝術還沒有形成自己獨立的人格。攝影藝術還沒有揭開自己真正的歷史。”“這篇文章的題目是《攝影藝術的困境》,發表在剛剛創刊的《攝影》叢書第一期上。它與《太陽與人》的金牌同時問世!藝術產生與存在的依據是它的獨特。攝影藝術產生與存在的依據也是它的獨特。困境在于沒有真正找到這獨特,沒有真正確立獨特。”“我們的攝影作品有更多的文學性、繪畫性,攝影性被淹沒了。”有人針對攝影作品的構成空間指出:“有人講翻拍藝術品是再創造,我以為不然。這里面存在一個空間問題,三度空間的物體(藝術品)可以任作者從不同角度、用不同的光線,運用不同焦距鏡頭進行自由發揮和再創造,而在一度空間的平面中,你只能從中裁剪取舍而不能改變它原本的結構,所以要發揮攝影自身的特性,其根本還是要源于生活”。關于作品的主題和形式,北大中文系一位學生說:“太陽成為人的象征,人則上升到與太陽合一的地位,在對太陽的謳歌中包含了對人的價值的肯定,等等。這也確乎是作者的創作構想。但我覺得,作品本身似乎承受不了這么重大的主題,形式的自在審美意義也許更值得我們重視。”整個作品“給人以平和的美的享受而并不具文化意義與思想內涵的震撼力。主題與形式的這種反差提醒我們不要作過于空泛的闡釋和過于勉強的捏合。”更有人發表長文,為攝影是否因此將被消滅而憂慮:“真實性(當然還有時間性)一直被人們認為是攝影藝術區別于其他藝術門類的特性,是其他藝術門類無法取代的特性,是建構攝影理論體系的根基。否定了真實與瞬間,也就否定了攝影的獨特,抽去了攝影理論的根基。隨著這枚金牌的確認,人們惶惑了:我們的攝影理論是否要從根本上改變?”
“《太陽與人》提供給人們的,并沒有使攝影藝術擺脫困境,反而擴展了攝影的悲哀,它又重新提起了那已很陳舊但卻又模糊了的問題——攝影藝術是不是獨立的藝術門類?獨特之處何在?從追隨繪畫開始的攝影藝術,發展了百余年之后,如今卻要翻回頭去依賴繪畫——從構圖、構思到具體的形象。公認為奠定攝影藝術最初地位的作品《人生》,雖然是按照繪畫創作,但畢竟還是由真實的人扮演角色,擺出姿勢,拍攝下來;現在則省卻了這許多麻煩,直接把畫中的形象‘拿來。如此,除了相紙與畫紙的區別,攝影與繪畫還有什么不同呢?或者,干脆在那個西洋女人畫上涂上個太陽,豈不更‘便宜、‘徹底但這樣一來還要攝影何用?對攝影最‘徹底的革命,莫過于這樣‘便宜地將攝影消滅了!”
四、結語——焦點透視
這場爭論意味著什么?這是攝影陷入困境的癥候,抑或是攝影走向成熟的標志?它最終將聚焦于何種歷史性結論?人們正拭目觀之,將會在辯論中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