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種地嗎

文__鳴弓

皇帝種地嗎

文__鳴弓

吃皇糧是個過時的說法。影響所及，于今猶稱公務員為“吃皇糧”的。于是，突然冒出一個傻問：皇帝種地嗎？

底層出身的開國皇帝種過。像劉邦，好吃懶做，不惜到哥嫂家去蹭飯，逼得嫂子用敲鍋鏟（示意鍋里無飯）逐客；但大忙季節，老婆女兒蓬頭赤腳揮汗如雨時，他也得放下亭長身段去幫一把。南朝宋武帝劉裕，其孫劉駿徑稱之為“田舍公”——莊稼漢，可授“勞動模范”勛章，非但種出了技術經驗，更種出了政治心得：為教育后代，特將自己年輕時用過的耨耙等農具珍藏，以為“革命傳統”之教具。

在皇宮里成長起來的皇帝，一般都不會種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弱智如晉惠帝，甚至提出“司馬衷之問”——災民沒飯吃何不食肉糜？東晉安帝司馬德宗口不能言，寒暑不辨，比其祖上惠帝更加白癡，漫道耕耘，就是作秀來個“三推”的特寫動作上新聞頭條，都難。

所謂“三推”，算是天子親耕藉田的標準動作。藉田是古代天子、諸侯征用民力耕種之田。農耕社會，為表示國家對農耕的重視，天子于每年正月親臨藉田，扶耒耜往返三度，稱三推。后代代指例行公事。唐永徽三年（652年）正月，皇上李治親率公卿耕于藉田，參與表演的所有官員都得到了一份不菲的紀念品，由皇帝所賜，自然被稱作“皇糧”了。

盛世天子唐玄宗踏上逃亡路才體味到饑餓的滋味。那是756年盛夏的一天，快到中午了，倉皇逃離京城的李隆基還餓著肚子呢，此刻，他沒有詔令“拿皇糧來，給朕享用”，也未令衛兵出去“搞飯”——如果那樣，他就不是大唐天子，而是土匪頭子了；而等楊國忠買來胡餅供自己充饑。百姓也送來糲飯，雜以麥豆，餓瘋了的皇孫們你爭我搶，抓起就吃，須臾一掃而光，猶未能飽。

皇上給送飯的鄉民付錢并表示慰勞，善良的百姓竟感動得直掉淚，李皇帝亦蒙面而泣。勇于講真話的草民代表郭從謹對皇上說：安祿山包藏禍心，時日已久；有人告發其陰謀，卻被陛下誅殺。最終使其奸逆得逞，逼得您老人家踏上逃亡路。近年來，朝臣不講真話，阿諛取容，致使陛下不知真相。草民都早知有今日，但天高皇帝遠，區區之心無由上達。如果不是您老逃難，我們也沒機會當面給您傾訴這些！這批評，直指皇上昏昧，近臣阿諛，今日之禍，完全是朝廷自食苦果！草民所言，句句是實，唐玄宗也不好腆著臉自稱“英明偉大”，而是自責：“此朕之不明，悔無所及。”

皇帝實際上不種地，“皇糧”從何說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家天下制度下，官員衣食自然都是“皇糧”。即令如此，有良知的官員，還是會時時想到要對得起治下百姓。中唐詩人韋應物在任地方官時，目睹百姓流亡，深感自己未能盡到職責，坐食俸祿，于國于民有愧，遂寫下了“邑有流亡愧俸錢”的著名詩句。南宋儒生黃徹讀之，進而疾呼：“余謂有官君子當切切做此語！”念及勞動人民疾苦而感到自愧的還有大詩人白居易。身為縣尉的白居易，親見那個懷抱幼子，左臂懸筐，拾遺穗以期充饑的貧婦人，念其因為“家田輸稅盡”，生計無著落的困境，詩人禁不住叩問自己的良心：“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擔，歲晏有余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其實，草民并不祈望皇帝親自種地，只求能體恤民瘼，為農夫減負，從政策上扶持農業，管束官吏，勿法外聚斂，讓百姓平安度日，就心滿意足，千恩萬謝了！可惜的是，這個最基本的民情民意，好多帝王居然不聞不問。

儒家認為民情是圣王之田。耕耘民心民意之田，比作秀的“三推”重要得多。而耕好此田的最好辦法便是讓人民說話，說真話，道心聲，傳真情。極權政治下，民聲難以上達，那是因為渠道不暢，制度使然。希望皇帝聰明，精心于圣王之田，太多的時候都化作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