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童年

凌仕江

遺失的童年

凌仕江

凌仕江

作家名片：凌仕江，青年作家，已出版《飄過西藏上空的云朵》、《你知西藏的天有多藍》等散文集。他的文章語言質樸，感情真摯，在流暢的敘述中傳遞出真與善的力量。近年來，他的文章受到中考命題者的關注，有多篇被選入試卷，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還記得，自己拍第一張照片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當時我們只能拍黑白照片。一個戴草帽的攝影師不知來自何方，他跑到我們學校晃了一趟，同學們無人問津。直至中午，我碰見表情并不樂觀的他。很突然，他竟然主動靠近我，并且說：“來，我給你拍一張照片。”

“可惜我沒有錢呀。”我說。

“你向你的同學借吧。”攝影師說。

當時，同學們都急著趕回家吃午飯，無心照不照相的事兒，只有我處于興奮的狀態當中。我不知影像中自己的第一次表情會是什么樣？想象著攝影師的鏡頭里會不會像萬花筒一樣迷人？當時，我身著一件青藍色的小西服，坐在離學堂不遠的土埂上，下半身卻是黑色的喇叭褲，更滑稽的是我腳上沒穿鞋。攝影師在鏡頭里一直觀察我，我有一點兒緊張，也有一些空洞，總感覺手上少了點什么，于是左右調整姿勢都不對勁。當時，我靈機一動接過攝影師的草帽，輕輕地放在膝蓋上，總算找到感覺，可以踏實地望著攝影師笑了。

就這樣，我草率地完成了人生的第一張照片。

過了幾天，攝影師就把照片送到學堂里來了。照片上的我，一半靦腆，一半陽光，在這里可以獨創一句偏文藝的語言——揮不去的青澀。照片背景的天空一半陰郁，一半晴朗。我踮著腳尖，很想擁有這張照片。可惜沒有錢，怎么辦？攝影師拿著照片，不停地給前來看熱鬧的同學們傳著看。大家都夸攝影師拍得好，這樣的夸贊不自覺地提升了我的自信。于是，陸續有同學讓攝影師給拍照。我心里十分著急，拿什么取照片呢？

我很想找老師借錢，可自尊心又讓我開不了口。我跑到姐姐的教室窗口，著急地招呼她出來，可惜姐姐掏遍了口袋，一分錢也沒有。姐姐一邊摸著口袋，一邊責怪我。姐姐說，你看學校那么多人，有誰照相的呢，就你一個人吧。你照相之前也不想想，我們是照得起相的人嗎？要是大人知道了，你不被罵才怪呢。要是老師曉得了，你有錢照相，怎么不早點交學費呢？姐姐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淚水已經掉了下來。

后來，還是高年級的表姐借來了兩塊錢給我。就這樣，這張照片一直伴隨著我成長，但在行軍路上，不幸弄丟了。如今，我連童年的一抹影子也找不到，一路上曲折蜿蜒的懷念，都已成了空白。

數年前，在拉薩的一個飯局上，一位來自中央的援藏干部提到了他人生當中第一張照片的故事。在照相館，面對攝像師，他和哥哥坐在一位終身未娶的叔叔身上，只聽“咔嚓”一聲，便結束了童年。同樣是一張黑白照片，但比起我的童年照片，他便多了一個“老”字。當年進入照片時，他的年齡比我進入照片的年齡要小得多。他擁有童年照片的時代，比我整整早出十五年。我羨慕他擁有那么一張有著不一般童年的照片，他是被長輩寵愛的，因為他的回憶有著憑據可依的細節。它將清晰地跟著他一輩子，好比北方的面皮子，越嚼越有滋味。

窗外，冰天雪地，雨夾著雪花在玻璃上亂竄，我看見他的淚在眼眶周圍無比晶瑩。我以為他生在京城，無論如何，童年的經歷都比我要幸運，哪知他的那張照片背后卻有隱情，因為那位單身的叔叔喜歡他，當時一直想收養他為兒子。可是，他的母親并不同意此事。母親只愿意將哥哥抱給叔叔，可叔叔偏偏只喜歡他。不同的境遇，一樣貧窮的童年，讓兩個忘記了年齡的男人增強了理解的力量。

如今的孩子，與世界會面的第一個瞬間便被不斷曝光。很多時候，人們無聊地對著手機屏幕自拍，那僅僅只是矯情，與真正的人生故事或經歷無關。有時候，想著這一切，悲傷難免，因為沒有一張照片可以把我帶回童年了。

編輯/黃書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