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萍



用綠皮火車打造一個客棧,用兩年時間走遍江南調查手織布,今年開始系統學習織布和染布,白略的生活,如此灑脫、純粹。
三月,浦江,火車棧。
帛疊展,看一顆棉籽開始的旅程。
棉花、棉線、棉布;紡織、染色、剪裁、縫紉……
那些由棉花織就或藍或青、或樸素或花哨的土布,變成衣服、首飾、茶席,甚至裝置藝術……
一切,都和一個小女子有關——白略,“火車棧”是她的青旅空間,手織布是她近兩年的收藏。“嚴格來說,收集土布有七八年了,就連這個展,也已經想了五年。”
綠皮火車客棧
“男孩們把釘子放在鐵軌上,等火車開過,你就有了自己的小李飛刀。姑娘們期盼火車把自己送到遙遠的地方,絕不嫁給鄰居家的小二黑。我們敬畏這么個大鐵盒子,能夠如此兇猛、如此持久地奔跑下去。”
——周云蓬《綠皮火車》
今年三月之前,提及白略,更多人知道的,是她的“火車棧”。
火車棧是一個餐廳、客棧、藝術空間的綜合體,遠遠望去,幾節綠皮火車矗立在街邊,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
“這是父親的收藏,當時買了幾節火車車廂和一個火車頭。”她笑著說,本來一直放鐵路局,前些年鐵路局讓趕緊取走,不然就報廢當廢鐵賣了,她只得運到這里。原本她也沒想好做什么,只想著不能被雨淋,就搭了大棚;修站臺的時候想,既然動土了,那順便挖個地下室;看著像火車站了,那就再建個候車室吧;后面的車廂空著,不如做餐廳?于是工程越來越龐大,變成現在的樣子。“前前后后,差不多花了兩年。”
火車棧由一節火車頭、五節火車車廂和一座玻璃房子圍成一個四方空間。玻璃房子是前臺和吧臺,車廂兩節是餐廳三節是客棧。走進餐廳有種誤入火車餐車的感覺。包廂相對奢華,按照上世紀30年代歐洲東方快車的車廂設計,有著濃濃的舊時歐洲氣息。
綠皮火車的站臺下面,就是做過“帛疊”展的藝術空間,回字形、純白色,沒有了展會,整個空間顯得空空蕩蕩。
“我希望這里會成為‘火車棧最重要的地方,以后會辦許多活動,傳遞健康的生活方式。”她說,“比如市集,做成長期的,沒有噱頭,實實在在的市集,就像城鎮周末市集一樣,到了時間,大家就來趕集,買菜、喝茶、聊天、曬太陽。”火車棧沒有做任何火車主題的東西,她覺得主題只是一時新鮮,很難長久,她想要的更多:把火車棧做成不那么單一的、有趣的生活方式空間。
不過今年五月,白略退出了火車棧的日常管理,因為她要抽更多時間和精力去做手織布。
一顆棉籽開始的旅程
“也許最終看到的是一匹棉布,但請你想象一下它是由一顆棉籽開始的旅程,經過無數雙勞作者的手,最終到達了你手中,這是多么了不起。”
——白略
為什么會收藏手織布?白略也說不清楚,非要說,大約是源自兒時的情懷吧。
她是土生土長的浦江鎮人,童年時,每天上學都要經過大片棉花地。到了收獲的季節,棉桃吐出一朵朵潔白的棉絮,整個村莊的奶奶都兜上“花袋”去地里摘棉花。這些袋子就是浦江鎮特有的手織布做的。
“媽媽的嫁妝里,壓在樟木箱底的是一卷卷用紅線頭縫起的、外婆親手織的布。”奶奶去世后,她在閣樓上翻出奶奶出嫁前親手織布做的嫁衣。“算算有70多年了,還是嶄新的,估計也就出嫁時穿過吧。”
看著這些布和衣服,如此親切、熟悉。“棉花在這片土地上已經被種植了700多年,從一顆棉籽開始,經過種植、采摘、軋花去籽、彈花、紡紗、染紗、絡線、經布、穿綜插筘、拴機織布,經過無數勞作者的手,最后成為一匹棉布到達我們手上,是多么不易。”它們在生活里自然存在,是她和這片土地的連結。
為什么非要下鄉調查?大約是因為《江南土布史》一書。“這是同樣做手織布收集的吳居士推薦給我的,是前后花了30年做的江南地區棉紡織的田野調查報告。”可惜的是,書里沒有圖片,所提到的許多布的名稱和她在現實中見過的布對不上號,她萌生了自己去調查、尋找這些布的念頭。
2010年,她邀請攝影師向原下江南開始做田野調查。之后兩年,她行走在上海郊區、江蘇南部、浙江北部的村莊,叩開一扇扇陌生的木門,拜訪了幾十位織過布的老太太,向她們詢問手織布的故事,收集了300種、上千匹的老布。“收了一段時間,就不想再收了。”白略笑道,“一來占用空間和金錢,再就是我意識到無止境的收集也是一種無止境的‘占有欲,這樣不好。”后期她便將收集到的布逐漸脫手。現在她已經做到“過眼即擁有”,不需要依賴“我有很多布”來證明她在做相關的事了。
今年三月的“帛疊”展算是這些年田野調查的一個階段性總結。“參展的藝術家和設計師都很用心,也達到了我想要的效果。”看著那些細碎的、平時可能當廢料丟棄的布被做成精美的首飾、模塊化的家具用品,甚至大氣的服裝,她很驚喜,也很高興。
她很享受田野調查的過程。對于拜訪的那些人來說,織布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男耕女織,所以他們的講述也十分平常,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故事。但打動她的是:看到了過去的人們如何“惜物”,一塊藍印花被面用到顏色褪去打滿補丁還在繼續用,最后壞得沒法再補還可以用來做尿片……“物盡其用,是中國老百姓的生活哲學。”
手織布的更多可能性
“在做田野調查之前嘗試過自己用手織布做一些產品,但不理想,及時停止了。在沒有足夠了解它的前提下,我覺得不做比較好。”
——白略
不再做收集后,白略想要做新的手織布,把古老的工藝和現代簡潔的設計結合起來,“和獨立服裝設計師合作,從衣服本身出發去設計面料,而不是盲目地織布。”
為了探尋手織布的更多可能,今年,白略開始系統地學習織布。“以前都是隨便比劃。”事實上,就算如她所說“隨便比劃”,也已經擁有不少死忠粉。她學習的地方是金澤工藝館,跟隨張西美老師從打筒整經開始,重點研究四綜的織布機能做出多少種花紋。
“之所以喜歡金澤工藝館,大概是因為這里門檻很高又沒門檻。”她解釋,門檻高是不接待與紡織不相干的人,沒門檻是只要真心喜愛紡織,就會被特別友好且慷慨地對待。老師被尊重又不高高在上,有點烏托邦卻一點不矯情。
六月中旬,她在金澤工藝館學了一周藍染。授課老師是清華美院染服系教師楊建軍,這一周,她系統地學習了制靛到染布的整個過程,包括日本、印度和中國染料及不同的建缸方法。
為什么要學習染布?因為她收集手織布的時候就發現,植物染和化學染價格會差很多,而目前市面上的植物染魚龍混雜。“大多植物染,都是淺嘗輒止。”之所以學藍染,是因為手織布大都是藍色系,她想從源頭了解手織布。
接觸藍染后,她發現商家夸大了植物染的“環保”。留存至今的布大多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和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基本不是天然藍染了。且就算是天然藍靛加自然還原,也會有少量污染,因為藍草在經過發酵后要制作成靛泥才便于保存、運輸,而要把靛泥還原成染液,就必須加入石灰。她想學會分析和區別。
“除非是現摘現染,否則根本不可能達到所謂的百分百環保。”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她在自家門前種了一大片藍草。今年七月,藍草成熟,她約了好幾個朋友一起“采藍”。摘下樹葉后,村里的娃娃都來幫忙,小朋友們玩得不亦樂乎,不斷重復咒語“浸泡、擠水、氧化”。各種操作染出來的藍,顏色和質感都大不相同。她并不抵制化學染,“只是希望了解后,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它們的區別。”
張西美是大名鼎鼎的紡織研究專家,拜其為師,當然不只是學染布,她準備在這里從源頭學習布的紋理走向、織布的工藝方法……今年十月,她還要去金澤學習織布。“keep learning。有生之年能研究這一種布,已經很滿足。”
采訪后記
雖然白略說手織布其實沒有占用她太多時間,基本是利用業余時間,可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不自覺地看布、看染,就連出國也會去找當地紡織品和植物染料,八月份她去老撾就忍不住染了布匹。看她微博、微信,幾乎都是和火車棧、手織布、染料相關的事,這個風風火火的女子,是真心把它們當做生活,過成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