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一



枯藤、腐木、殘枝、敗竹……這些在普通人看來顯得衰敗的題材,湯潤清卻把它們捏塑得富有生機和禪趣。
湯潤清燒陶的窯,叫清窯,是一座小型直焰式穴窯,位于苗栗風景秀麗的獅潭仙山上。雖然這是他生平建的第一座窯,其貌不揚,但燒成率高達九成以上。每逢開窯,都會吸引眾多同行前來參觀,清窯一躍成為苗栗的柴燒名窯。
然而,真正讓湯潤清蜚聲臺灣陶藝界的,還是窯里燒出來的一件件陶藝作品。它們以新穎的造型和蘊含的禪趣,俘獲了觀眾的目光。
雖枯猶榮
深秋,苗栗鄉下,豐收后的瓜田藤蔓散亂,葉片枯黃,一些被丟棄的劣質瓜果已經開始腐爛。湯潤清走在瓜田里,時而俯身拾起一片枯葉,查看蟲嚙的痕跡;時而翻開一條半腐爛的絲瓜,看里面的昆蟲四散逃開;時而蹲在地上,端著相機對著干枯的瓜藤一陣猛拍……這一待往往就是一整天,足跡遍布瓜田的每一個角落。“小時候生活在農村,經常跟著爸媽一起到瓜田里摘瓜。那個時候就發現,采摘過后的瓜田雖然一片狼藉,卻是各種昆蟲的樂園。”湯潤清的腦海里一直留存著這段童年記憶,從事陶藝創作后,便自然想到這些素材。
回到工作室,湯潤清把拍攝的照片沖洗出來掛在墻上,幾次田間采風之后,室內到處都是“枯枝敗葉”。然而,當看到他以此為素材創作的作品后,讓人感受到的卻是頹敗背后隱藏的鮮活生命。他創作的“絲落的樂園”系列,塑造的全是秋天里一條條布滿蟲眼的絲瓜、殘破的枯葉,還有蒼老的藤蔓。可走近細看才發現,瓢蟲在絲瓜上吃得正香,螞蟻躲在葉片背后嬉戲打鬧。在一處葉柄根部,竟然還附著一個螳螂卵鞘,里面孕育著成百上千只小生命……作品沒施釉彩,僅涂刷數層色彩飽和的化妝土,再雕刻出特有的紋路,呈現出逼真的肌理和質感。“大多數人都不喜歡枯敗、腐朽的東西,認為它們死氣沉沉,其實在它們背后往往隱藏著一個蓬勃的生命世界。因為很多人都不知道,所以我要把它們做出來給大家看。”湯潤清如此解釋自己的創作初衷。
獨特的題材讓湯潤清的作品脫穎而出,不過在吸引眼球的同時,也帶來一些非議,如有人批評他的作品充滿了頹廢,不夠積極向上,更不宜登大雅之堂。對此,湯潤清很淡然,只是將一件大型柴燒枯木花器放在工作室門口最顯眼的地方。花器以漂流木為原型塑造,可以清楚看到經過水流沖刷而成的肌理與原生的樹瘤,上面“點綴”著一只青蛙、一只蜘蛛和一只豆娘,腐朽的木頭因為有了昆蟲的棲息,變得生機盎然。
“以此明志,懶得解釋。”湯潤清有點無奈,但也無所謂。
讓喝茶更有禪趣
出人意料的是,湯潤清竟然是做大酒甕出身的。從臺北復興美工職業學校畢業后,他回到苗栗當了一名陶瓷工人,雖然薪水不低,但整天圍著大酒甕轉。“那個時候,苗栗陶瓷廠普遍制作生活陶,創作藝術陶會被人看成異類。”心有不甘的湯潤清決定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三年后,他不顧家人的反對和旁人的嘲笑,毅然辭職成立了清窯手捏陶工作室。由于藝術陶市場狹小,湯潤清的收入一直不寬裕,常靠父母接濟,但他堅信藝術陶會有美好的未來。
喜歡喝茶的湯潤清,一直對茶壺情有獨鐘,在轉向藝術陶創作后,他便把重心放在茶壺上。與業界常用拉坯和鑄模注漿法成型不同的是,他采用的是最古老的手捏法。不管茶壺的造型有多復雜,全是靠指尖、關節乃至手掌一點一點揉擠、抹壓陶泥,最終塑造成型,壺身厚薄均勻,表面卻變化萬千,且有一種不加修飾的稚拙之美。
湯潤清的手捏壺分為兩種,一種是藝術壺,一種是傳統壺。藝術壺以竹壺和樹壺為主,造型新穎別致,并且具有某種特別的寓意。一只貪吃的青蛙和一只饑餓的螳螂同時發現了竹梢上的蚱蜢,雙方都虎視眈眈地向目標靠攏,準備伺機而動。這不是大自然中青蛙和螳螂爭食的場景,而是湯潤清在竹壺《君子之爭》上捏出的畫面。“青蛙捕捉昆蟲時僅用口,而螳螂則是口腳并用,所以青蛙符合動口不動手的‘君子形象。但最終誰會搶到食物呢?是君子還是小人?留給茶客自己去想象。”湯潤清笑著說。
傳統的茶壺講究“三點一線”,也就是壺嘴、壺口、壺把三者的最高點要在一條直線上。然而,湯潤清在創作傳統壺時卻沒有遵循這樣的“標準”。“‘三點一線太死板,未必符合實際需要,跳出這個框架才會有更好的藝術表現。” 湯潤清說。看他的茶壺《禪》,雖為傳統壺,但被他捏出了“不傳統”的韻味。壺的壺蓋提鈕為一只蟬,除了美觀,還暗置透氣孔,讓泡茶時的水氣得以通暢散發;壺把則捏成飛天,結合陶土原色,為茶席帶來幾分雅致和禪趣。
說到得意之作,湯潤清從不掩飾內心的自豪和驕傲。當然,他也會拿出殘次品嘆息一番。事實上,他所謂的殘次品,大多只是在燒制過程中多了一條微不足道的裂縫而已。不過,即便這樣,他也絕不會出售,而是擺在離工作臺最近的架子上。湯潤清說,在創造時經常拿它們當反面教材,讓正在創作的作品能有更完美的呈現。
我沒有代表作
在進駐苗栗工藝中心成為駐場陶藝師后,湯潤清又開始嘗試創作裝置藝術。在他看來,作為一名陶藝家,要有能力將陶藝與其他藝術相結合,才能讓作品展現更高的藝術價值。
《櫻花鉤吻鮭》是湯潤清裝置藝術的“處女作”,由一條條形態不一的櫻花鉤吻鮭組成。單看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然而當結合溪石和水草一起布置時,卻營造出櫻花鉤吻鮭在水中群聚、逆游的動感畫面,十分逼真。湯潤清大受鼓舞,他又花了兩年時間創作出大型裝置藝術《視網膜的迷惑》,作品包括蝴蝶、螳螂、蜘蛛、青蛙以及石頭、腐木、人面竹等幾十種題材,其中,單是創意陶蝶,湯潤清就燒制了4000只。作品通過展示大自然中的生物鏈,體現出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生存法則,提醒人們享受生的喜悅,進而愛惜并尊重生命。作品在臺北藝術大學關渡美術館展出時,展區占地達300多平方米,十分壯觀。
很多人都把《視網膜的迷惑》看成是湯潤清的代表作,對此,他莞爾一笑,說:“對于裝置藝術,我還在探索,因此還沒有哪一件作品可以代表我。外界可能會給我定型,但我不會受影響,我要嘗試的題材和材質還有很多。”這與沉浸在創作中的湯潤清一樣,愉悅、瘋狂、執著……都是他的面相,讓人無法給他貼一個標簽,因為下一刻可能又會看到一個與先前的印象全然不同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