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燁
盡管與賀敬之老相識較晚,少有謀面,但經由他的許多作品,我早就接近了他,熟識了他,并使這種“走近”在自己的文學成長中,汲取了不少的動力,打下了一定的烙印。
跟所有愛好文學的人大都從愛好詩歌開始一樣,我在70年代回鄉務農時,就莫名其妙地迷上了詩。在那個物質與精神都雙向匱乏的年代,在緊張而繁重的勞動之余,看書和寫詩是必不可少的功課,因為那是躁動不安的青春心靈的唯一寄托。后來上了大學,讀了賀敬之的《回延安》、《西去列車的窗口》等詩作,驚為天籟,如食橄欖。對比之后,方知自己所寫的所謂詩歌,不過是一些難登大雅之堂的順口溜而已。大學數年,自己的心思已逐漸轉到與學業有關的文學評論上。這個時候,已粉碎了“四人幫”,舉國歡慶,百廢待興,賀敬之發表了《中國的十月》,郭小川發表了《團泊洼的秋天》。我帶著對詩人的由衷崇敬,對于評論的初始熱情,為當時的《中學語文教學參考》先后撰寫了《〈中國的十月〉簡析》、《此中真歌哭,情文兩具備——讀郭小川的〈團泊洼的秋天〉》等詩評文章。由此開始,我走上了文學評論的漫漫長路。
上個世紀70年代末,我由西安調往北京,后又多次搬家,在越來越多的藏書中,人民文學出版社1972年版的賀敬之的《放歌集》,一直是我最為看重、至為珍重的,因為那關乎我的文學起步,已滲入了我的精神成長。
賀敬之的詩,善于營造政治意象,總是飽帶政治激情,是那個時代人們的情緒與文學精神的典型概括與藝術闡發,也正好適合那個時候渴望進步的青年一代的心靈需求與文學追求。像《回延安》,《西去列車的窗口》等敘事詩,像《放聲歌唱》、《雷鋒之歌》等抒情詩,無不是化思想為意緒,化情感為詩句的精警雋永之作,讀來朗朗上口,讀后思緒萬千。
回想起來,更能感染人、撩動人的,是賀敬之詩作里總是把“我”擺進去,從“我”的角度書見聞,道感謂,發議論,抒激情,而這里的“我”,立于生活,看似尋常,但卻又心志高遠,壯懷激烈,常常由“小我”托出“大我”,令人心摹手追,讓人激奮不已,引人反觀自身。主體與客體,個人與集體,就這樣相互交匯,水乳交融,匯聚成時代的情緒與精神昂揚向上又奮勇向前的滾滾洪流。這樣的詩作,內在地感染人,極大地感奮人。
就我對當代詩歌的有限接觸來看,我以為,新中國以來的詩歌創作,是既有“高原”又有“高峰”的。這“高峰”不是別的,就是賀敬之與郭小川。賀敬之與郭小川以雙星輝映、雙峰對峙的方式,鑄就了中國當代詩歌一個時代少有的美學輝煌。
其實,詩人的單一稱謂并不能完全框范賀敬之,他在文壇跋涉60多年,具有著多樣的創作與多重的身份。在延安時期、解放戰爭時期,他主要創作戲劇與歌詞作品,以他為主創作的歌劇《白毛女》,歷經60多年常演不衰,在不同時期都常演常新,現已成為民族歌劇的經典作品;他創作的歌詞譜曲之后廣受歡迎,不脛而走,《南泥灣》、《翻身道情》等至今仍傳唱不息。自上個世紀80年代之后,他輾轉于中宣部、文化部從事文藝的組織領導工作,并堅持“新古體詩”的創作,出版了《賀敬之詩書集》。詩人、劇作家、詞作家和文藝活動家,使賀敬之在中國當代文學發展史上,以其多樣性的創作、多重性的身份、多方面的貢獻、多向度的影響,成為一個貫穿性的代表人物,具有無可替代的重要歷史地位。他的活動與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文學時代以點帶面的濃重縮影。
在準備這期專輯時,因有事相商,我去了賀敬之家拜訪他。在談事的過程中,不斷議及當下文壇。在耄耋之年仍一如既往地記掛著文學的現狀與發展,那種經年不斷的對于文學持久的熱情,令人為之感動,更令人為之紉佩。賀老特別談到,他最不愿意人們給他搞什么過生日、祝壽之類的活動,這既會讓自己為之傷感傷神,也會讓別人勞民傷財。我理解他的想法,但我想,賀歲祝壽不一定非得搞什么有形的活動與儀式,以撰寫文章的方式,憶往昔,談感想,寄感念,也許是更好的做法。生于1924年的賀敬之,今年已經整整90歲了,像這樣介入文壇時間久長且又健在的文學老人,已是鳳毛麟角,為數不多了。就讓我們以這篇小文為一份薄禮,為這個時代的出色歌者賀敬之,表示一個詩歌讀者的衷心祝福,表達一個文學后輩的由衷敬意!
2014年12月28日于北京朝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