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兵
戰(zhàn)斗發(fā)生在秋天。炮彈的氣浪像一只只巨大的手,把掛在樹上不多的樹葉摘下來,紛紛揚揚地撒在空中。
秋生是在和沖到陣地前沿的日軍拼刺刀的時候被炮彈震昏的。當所有的炮聲、槍聲、喊殺聲停下來的時候,秋生醒了。日軍的進攻已經(jīng)被打退,戰(zhàn)場上依舊硝煙彌漫,不時傳來傷員的呻吟聲。一只鳥兒停在光禿禿的樹干上,委婉地叫了幾聲。這些年來,飛鳥已經(jīng)習慣了這永無休止的槍炮聲,血腥再也無法讓它們頓生恐慌了,叫聲甚至對死亡也充滿了不屑。秋生的意識漸漸恢復過來,小腿上有些痛。那是躍出戰(zhàn)壕進行反沖鋒的時候,踢到了地上的刺刀。娘的!感覺比刺刀直接捅上了還要疼痛。
秋生向自己的陣地爬去。但是,在爬過一個低洼的時候,秋生停住了,他的臉上露出了奇異的光彩。原來,在他不遠處的泥坑旁,有一簇野菊花開得正艷,金黃色的花瓣在盤旋的硝煙中隱隱顫動,淡淡的清香居然穿透了嗆人的硝煙味兒,在四處浮動。誰也沒有想到,那么猛烈的炮火,居然沒有傷到它們一絲一毫。此刻,它們正精神抖擻地開放著。秋生爬過去,低下頭,將鼻子湊近那一簇野菊花,緩緩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真香啊!要是把這些花給春蓮戴在頭上,不知有多美呢。當秋生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臉上不再是那種陶醉的神情,而是充滿了一種殺氣,他抓緊了手里的槍,艱難地放到身前。
在那一簇野菊花的對面,秋生看到一張年輕的臉。那張臉上滿是灰塵,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而那雙眼睛,也和秋生一樣,出神看著那一簇野菊花。
那是一個年輕的日本士兵。
秋生認識他。他叫三島紀夫。日軍春季掃蕩的時候,抓住了幾個在村里養(yǎng)傷的八路軍傷員。日軍把村里的群眾趕到打谷場上,準備當著群眾的面用刺刀捅死他們。當時秋生也混在群眾里。也就是這個三島紀夫,說什么也不肯用刺刀去刺殺八路軍傷員,就是用機槍掃射,三島紀夫也不情愿,對著一個小隊長咿咿呀呀說了一通日語。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小隊長就“八格牙路”吼了幾聲,狠狠扇了他幾耳光,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上。
三島紀夫也受傷了。
三島紀夫并沒有在意秋生的神情。他將目光投向了那一簇野菊花,眼里流露出了溫和愛憐的神情。看著那一簇野菊花,三島想到了家鄉(xiāng)的櫻花。在五月,在下午陽光艷麗的北海道。紅色的,白色的,粉色的櫻花正競相開放。那個時候,妹妹總是在櫻花叢中飛奔,迷人的笑容和多姿多彩的櫻花交相輝映。如今這一切是那么的遙遠,仿佛一生也不能走近。淚水漸漸充溢了三島紀夫的眼眶。他還想到了媽媽。此刻,也許她正倚在門邊,向自己這個方向張望吧。
一只螞蟻悠閑地爬上了其中一朵野菊花,愜意地躺在花蕊上。秋生想把它趕下來。他把嘴湊近那朵野菊花,輕輕地吹了幾下。沒想到那只螞蟻不為所動,仿佛還更加愜意。秋生想用什么東西把那只螞蟻趕下來,四處看了一下。三島似乎看出了秋生的用意,把一根小草遞了過來。
秋生正要伸手去接,猛然間,頭頂上傳來空氣被撕裂的聲音。
那是無數(shù)的炮彈呼嘯而來——日軍的進攻又開始了。
來不及細想,秋生騰身撲向那一簇野菊花,用身子緊緊地護住它們。與此同時,秋生看見三島紀夫也做了一個相同的動作,向那簇野菊花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