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漫，路燈伴

柒染

記得你說過，有路燈陪伴的夜路，孤單顯得那么美好。

我笑你傻，一個人的夜路那么漫長，似乎永遠走不完。

“是有路燈的啦！”

路燈是你的愛人。

我看著在風中站得挺直的你，有了不祥的預感。已經很晚了，你一個人走著夜路來，又得一個人走著夜路回去。我問，不怕嗎？你說，有路燈啊。

從衣柜里拽出兩件外套，你說我們出去走走。我有點驚悚，你那么平靜地說著，有點不正常。我本想拒絕，外面真的很黑。我家方圓百米內，沒有路燈的照耀，一片渾濁。可你那不停地微微顫抖的手指和滿臉的心事，我了然，你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訴我，不是好事，對吧！

緊緊扣住你的手，抱怨著不在我家附近安幾盞路燈，我笑著說，管理局的人真不懂憐香惜玉啊！你沒有笑，平時講冷笑話的時候你多多少少會配合著笑笑，你努力想扯出一條弧線，但最終還是被你滿臉的憂愁淹沒，為什么那么漆黑的周圍，我偏偏看到了你猙獰的模樣？

你帶我沖出了那片黑暗，來到有光的地方。街上人群涌動，與剛才的小巷截然相反，這里的店鋪人已爆滿，老板行色匆匆卻不忘露一露得意地笑。女孩舉著棉花糖在爸爸背后打著盹兒，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可是這些都與我們無關。

離開鬧哄哄的人群，我的左手扣著你的右手，在橘黃色的路燈下，在冰涼的石椅上，夜晚的風真的很涼，涼到心里去了。你看似不經意地把你的手從我指間溜出，把玩著指甲淡定認真地說：“我又要輟學了。”

“因為家里的事情吧。”

我不敢去看你的眼，怕那一刻你無緒的眼神會讓人憐惜到眼淚都忍不住感慨。我望向燈光逐漸稀弱的遠方，可淚水還是光顧了眼眶，猝不及防。我把淚水強制壓了回去，在你面前我不能太脆弱。

你輕輕拍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說：“沒事。”

眼淚還是掉下來了，很多事情就像眼淚一樣，不是你不想發生它便會消失。

為什么明明是一件大事，在你口中說出就變得那么輕盈不帶一點悲傷的色彩？

自那次重新回到學校后，你每個星期六日都會來我家讓我幫你復習，你是真的喜歡上學習了，你說，是我影響了你！

我現在仍然記得，那次我苦口婆心勸你回來上學，我跟你說上學有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有用，對未來多么多么重要，你終于在我的口水說干的前一秒答應了我，回去上學。

是什么原因讓你輟學的呢？你說你在學校無人問津，在教室幾乎孤立可有可無，似乎無人在意，你說你孤單。我一度認為這是你的借口，你所說的，在我看來都像天馬行空，我不曾經歷過，亦不曾想象過。

那次過年，在外打工的你終于有了一次像樣的假期。你風塵仆仆地趕回家，第二天就來找我，看到你瘦弱的模樣心疼不已，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你哄回來，終于，如我所愿。

因為功課緊我們又不在同一個班級，我在二樓你在一樓，別說陪伴，就連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我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繁忙的節奏中，你的事情早就被我放置一旁，直至星期六你來找我復習我才想起，一星期以來我未曾去看你一下，至少讓你知道自己不是孤軍作戰，可是我沒有。然而星期一一醒來，我又把這事忘光，周而復始，直至你再次輟學，我都沒主動去你班上找過你。

你終于肯向我訴說你的苦了，是在數學考試之后。你拿著試卷眼神渙散，自嘲地說：“喏，23分，夠厲害吧，我不過如此。”

你總是強裝堅強實則脆弱不堪，如同一塊輕巧的餅干，一擊即散。

原本眼里的迷茫就讓你落魄不堪，如今憔悴的模樣，就像一把砒霜，把你裝點成一具沒有生命的行尸，坐在我面前嚎啕大哭。

終于我知道，你班上的同學再沒把你當同學，看你時滿臉的狐疑與輕蔑，用無聲的語言告訴你你再融不入這集體。你一人占據著一張桌子，沒有同桌的你上課下課都形單影只，那一次生理期突然提前來臨，你忘了帶姨媽巾，你左顧右盼卻沒找一個能幫助你的人，你捂著肚子癱坐在椅子上，不敢離開椅子哪怕一毫米，待放學后教室里的人走空，你才離開那張沾滿你心酸的椅子。你說班上竟沒有一個人看出你的異樣，明明你蒼白的臉龐在向周圍訴說著這一切。

我很想陪你一起哭，可偏偏這時候我擠不出一滴眼淚，我緊緊抱住你，用極小的聲音說了句對不起。這句話早就該說出口，是我把你從你說“過得不錯至少有人關心有人陪伴有人支持的”我所想象的烏煙瘴氣的紡織工廠給拽了回來，說得好聽是為了你的前途為了你的幸福，只是我沒想過，一個惡劣的環境可以讓人奮起亦可讓人墮落，我害怕你成為后者。

可是我又那么自私，我對你匆匆說了幾句該怎么做為什么這么做后就再也沒關心過你。后來我自我安慰道這樣可以讓她學會獨立，畢竟總是依賴別人也不好，同時大腦也自行忘記，多少次生活上身體上有了麻煩，是誰站出來幫自己到底？是誰跟自己說別怕有我呢？是誰把自己感動得稀里嘩啦說我也要對她好好的？

是你，都是你。

小學四年級，你坐在前面，那時我們還不是很熟，反正我找你借東西你永遠不會借我，有什么好東西總是愿意送給你同桌卻連讓我看一下都不肯。五年級，我們陰差陽錯成為了同桌，經過一學期的湊合，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那時候你成績比我好，一次考試我忍不住偷看了你的試卷一眼，被老師當場點名，我羞愧不已卻找不到洞讓自己鉆進去，下課你沖我嘿嘿地笑，說不用在意。六年級，你和其他女生爭著和我坐同桌，最后誰也沒得逞，我和一個以前都沒說過話的女生成了同桌，于是乎，那個女生又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之間的關系日益疏遠，好幾次互相不理睬，最后我或是你說了句“一起去上廁所吧”就重歸于好了，多么美好的事情。

初一的時候交集越來越少，因為不在一個班級，因為我更想融入這個新環境，因為我想奮起，因為我想告別過去。

我總是相信我們之間的友誼是那么堅固，無論多少場冷戰多少回吵架多少次誤會，我們的友誼總能回歸到最初的美好，只是時間的問題。

那一次我們又冷戰了，莫名地，我只知道你突然就不理我了，我本性倔強也跟著不理你。換成別人我可能會試著去挽回，試著去調解，但跟我冷戰的人是你，我知道我們會和好的，等哪一天我心血來潮了，我會去找你，說：“陪我去上廁所吧！”

那次冷戰似乎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我一邊苦等著你的主動和解一邊策劃著如何和你和解，我好希望你突然就出現在我的面前，笑笑就好，笑一笑，我們就和好了。

我等到了，你騎著那輛除了鈴不響其他部位都響的自行車來到我家。當時我們都那樣尷尬，我們都是那么愛面子的人，久久不肯先說一句話，是我媽打破了僵局，她說：“大熱天的傻站在門口干嗎？還不進來？”我們都笑了。我說：“請進，這位美麗的女士。”“把女士換掉！”

臨走時，你說：“阿染，我不想讀書了，我要去打工，去珠海，一個很美的地方。”

“哦。”我沒有很驚訝，不知何時我料到有會這種結果，只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我沒有阻止，也沒有支持，我漠然的模樣像一個局外人，好好壞壞都與我無關，可是我明明想去挽留，卻不知如何開口。

可不可以理解為，我尊重你的選擇。

你帶給我兩張TFBOYS的海報和一條自制的手鏈當做紀念，是不是你當時以為我們可能再也不見？

直到你的背影遠離我，眼淚才掉下來，我自覺慚愧，我好后悔我沒有主動去和你和好，我于你會是多么重要，才會一次次讓你放下面子自尊來找我和好，而我卻固執得不像樣，無論怎樣都放不下面子去主動。這場友誼來得真不公平，得益的永遠是我，經營者永遠是你。我總以為你不會不要我，我們會一直一直很好，保存著最初的模樣。如今我知道，如果我們再一次吵架冷戰，如果我還是和你死磕到底，可能我們就會自此分道揚鑣。

這是你第一次輟學。

好不容易你才可以重新回到學校，好不容易班里的人都接納了你，好不容易你的學習終于有了進步，好不容易你愛上了每天忙碌充實的生活，家里的各種困難讓你不得不再回到社會，我知道你不甘心，卻無能為力。

你的哥哥不慎從六樓摔下，造成下肢癱瘓，肺部被戳穿，現在在醫院接受治療。你家里經濟本就拮據，如今攤上這事，更是雪上加霜，你被迫輟學，賺錢養家。

風很大，單薄的外套遮蓋不了寒冷，更庇護不了你幼小的心。這種情況，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么才能幫到你，但如果可以，我會是你永遠的傾聽者，我的肩膀雖然不夠寬大，但足夠讓你靠一靠，你有我。

路燈明晃晃地亮著，照亮了赤子心里最迷茫的路，照亮了你懷里那顆希望的星。

你執意送我回家，你說你知道我怕。

“那你呢？”

“有路燈呢。”

“又來。有的地方也會沒有路燈的啊，就像我家附近。”

“沒事，”你頓了頓說，“生活不也這樣么，不也還活著么？”

我呆呆地看著你，揮揮手說再見。

再見不是再也不見。

我們，即使隔著千山萬水，也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幸幸福福地走下去，對吧！

是的，生活就像夜路一樣，就分為兩個區域，一個是有路燈區，一個是無路燈區，只有兩個區域相結合，才能構成一條完美的夜路。勇敢走過無路燈區吧，盡頭那盞盞令人安心的路燈將為你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