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

花草高大繁盛,音樂流淌,噴泉晶亮,林蔭靜謐。海平面在腳下輕輕震蕩,藍天仿佛觸手可及。空氣中飄蕩著微腥的、濕潤的海風的氣息。到處都是顏色鮮亮,香氣撲鼻的水果攤,勾人口涎的鮮香彌漫開去。這就是鼓浪嶼給我的最初印象。
鼓浪嶼很小,小得能在一個小時內步行繞島一圈,但鼓浪嶼又獨具風格。走過全國很多景點,我覺得鼓浪嶼是最整潔,最漂亮,最具西式風味的。整個島上沒有機動車輛,在花園和廣場里,小島居民穿著拖鞋,閑散地漫步;木頭拱門內的院子里,清冽的陽光下,游客們坐在小圓桌旁邊喝著咖啡;還有刷成曼妙的藍色的西式小別墅的陽臺上,一個高大的、滿頭銀發、身著花襯衣的老外老頭,擎著一支長焦距鏡頭相機,對準了悠閑的人群;爬滿靈秀的紫藤花的小木屋前,我和媽媽正坐著休息,望著碧藍的天空上緩緩移動的大朵白云,享受著清新的海風的愛撫……島上別墅成群,大多都有幾十上百年歷史,外觀雖斑駁,內里卻依然留存當年風度。老舊的圍墻上爬滿瘋長的爬山虎,一片欲滴的濃綠。從外面望進去,能看到高大的天花板之下,是古樸的木地板,被常年的洗刷清掃打磨成更有質感的灰白色,屋里鋪滿被綠樹過濾過的幽靜光影。
小島最好的臨海觀景的山坡上,有一座紅頂白墻的別墅,那里面,你想象不出是怎樣的一個小天地。透過鐵門的細柵欄望進去,是一個一塵不染的小院,建筑物混合了中西的風格——紅色房頂,是北歐藍天下的別樣風情,但二層小樓外的飛檐回廊,還有院子里一盆盆繡球樣的粉紅色花團,都是中國古典式樣的美。幾個清瘦的老頭,正在樓廊下面圍著一個小桌,靜靜地喝茶,聊天。樣貌不奇,都身著家常的白布襯衫,見到我們在外面張望,馬上熱情地走過來招呼,請我們進院來喝杯茶,休息一下。聊天起來,才知道,這幾個老人,都是歸國的華僑,彼此都是親戚。早年在國外打拼出一份家業,上了年紀之后,兒女忙于事業,無人陪守,當大哥哥的,在島上本就有祖業,之后回國又重新整理,蓋了新的院子,便請幾個弟弟來與他同住。每日聽著海風唱家鄉漁曲,坐在藤椅上望著藍色海面,曬著太陽,啜飲家鄉的清淡綠茶,慢慢、靜靜地打發余下的時光。
說到此,我才打量出來,這個招呼我們進院的,也就是當大哥哥的老人,手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黑色寶石戒指,應是很名貴的貨色,但顏色式樣都很低調,不注意還真沒看出來。不知道他們從前在國外具體都做什么,但都應該比較富裕,也可以想象一生在海外的歲月是如何摸爬滾打,出生入死,曲折而輝煌的。最后收獲豐富,該是衣錦還鄉,但他們都神情恬淡,氣質溫和,性情質樸,性格隨和開朗,自然地招呼著我們,為我們斟茶。慈祥的臉上,那笑容和我鄉下叼著煙斗,肩上搭著毛巾,呲著一口稀稀落落的牙齒,赤著腳蹲在麥場里,端著一大海碗面條,邊吃邊給我們講古今的爺爺臉上用皺紋畫出的燦爛笑容,竟無二致。
那時,我面臨畢業,去應聘島上一所演藝學院的教師職位。去的時候,和演藝學院的院長,一個高瘦的,60歲左右的老師一起行走在鼓浪嶼的明亮陽光下,他打著一把傘,我趁機躲在陰影里乘涼。別笑,在鼓浪嶼上,打傘并不是作態,是一年四季如暮春如盛夏的熱烈陽光,使得人們都養成了打傘或戴帽的習慣。我看看他,笑說:本應我給您打,您是長輩,老師,可是我夠不著哦!——他身高一米九多,腦門子高高,眼窩深陷,身材修長,氣質質樸。他是混血兒,是俞平伯的外孫,著名的鋼琴家,退休了,就來到福建,來到這個以音樂聞名,又名“琴島”的美麗小島上,終日與清俊茂盛的熱帶大樹,多姿嫵媚的鮮花作伴。住在學院宿舍里,聽蟲鳴鳥唱,海風絮語;看船行海上,海鷗翱翔;教書之余,靜靜養神。他的演藝學院招收來的學生,都是十幾歲,鮮嫩飽滿的少年少女,臉蛋紅潤,歌聲嘹亮,步子輕盈,情感豐沛。在他們學院的幾個校區里,處處流淌著青春的韻律和光芒。
其中一個校區,是一處小小的庭院,大門口裝著白色的木柵欄,進去之后,可見院子里紅磚鋪地,淺淺地長滿了一層淡綠的青苔,一棟四層的小紅樓安靜地坐落在院子一側。順著筑在樓梯外側的樓梯一層一層上去,蔚藍色的海平面便一點一點升起,最終在眼前展開一汪闊大深情的藍。海風清新溫暖,輕輕拂過,海面上,白色海鳥瀟灑地一掠而過。那種浪漫,正和藝術院校的氣質相配。我立在欄桿旁邊,等著進去試講,陽光就如同一匹溜滑的軟緞,輕輕流瀉在我的肩上,手上,臉上。視線所及之處,深藍色的海浪輕輕蕩漾,反射著碎金子一樣的陽光。日本動畫家宮崎駿筆下的小島,也不過如此啊。
雖然試講成功,但最終我沒有選擇留下。離開鼓浪嶼已經多年,那個彌漫著亞熱帶風情,輕松閑適的小小海島,深深地留在了我心中。我想,等自己老了,有了足夠的時間,我一定會經常去到這個浪漫的,安靜的小島上,與童話般的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