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春秋晉國,在悼公、平公當政的時期,國力強盛。史家為之總結的最重要的經驗之一是,二人都能知人善任,而且特別聽得進方方面面的不同意見,哪怕大臣的諫言很刺耳。
有一次,晉平公浮西河,中流而嘆,曰:“嗟乎!安得賢士與共樂此者?”即使文采匱乏的當代人,登高臨淵,暢快淋漓的時候,也難免要手舞足蹈地“嗷、嗷”吼兩嗓子,更何況在這方面特別講究的古人呢?所以,晉平公“嗟乎”那么一下,也實在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常人聽了,大可置之一笑;心懷異志的聽了,湊上去附和著諂媚兩句,也情有可原。
但晉平公身邊的“粉絲”顯然都不是平常人。聽了國君的“嗟乎”,船夫馬上頂了一句:“君言過矣。夫劍產于越,珠產江漢,玉產昆山,此三寶者,皆無足而至。今君茍好士,則賢士至矣。”怎么樣?這話夠噎人的吧。似乎晉平公他們家的人天生就有被人噎的基因——當年公子重耳流亡的時候,在衛國“乞食于野人”,而“野人”遞過來的卻是土塊。
不過,當年重耳被“野人”噎,正是最落魄的時候,北京有句土話,所謂“見著慫人摟不住火”,那種境況下被人惡搞一下,似乎還情有可原。但晉平公可是一國之君,被一個給自己撐船的“下人”教訓“君言過矣”,想想都讓人下不來臺。但晉平公就是這么“奇葩”、就是這么“任性”,不但沒生氣,反而很親熱地招呼船夫,“固桑,來”,然后很耐心地對來到身邊的固桑說,我門下養了兩千多食客,難道還算不上“好士”嗎?
按說領導已經做到這種程度了,普通人即使不誠惶誠恐地“對對對”“好好好”一番,一般也會嘻嘻哈哈地敷衍過去,但這個固桑情商實在不是一般的差,聽了晉平公的解釋,馬上再頂回去,“鴻鵠能高翔于九天之外,所憑借的不過翅膀上的那幾根大羽毛,至于腹背上的軟毛,多點兒少點兒,實在無關緊要;你門下的那兩千食客,到底是‘六翮邪?腹背之毳也?”固桑一點兒沒給晉平公留面子;更“搞笑”的是,在咄咄逼人的固桑面前,晉平公居然“默然而不應焉”。固桑顯然說到了點兒上,而晉平公的情商、智商也足夠高,顯然是聽進去了。
正是因為即使地位很卑微的人說的很難聽的話也能聽得進去,所以晉平公執政前期,身邊是聚集了一些能言敢諫之人的,而晉國的國政也因此受益頗多。晉平公顯然對大臣敢說真話、能說真話的重要性有清醒的認識。但到了執政的后期,晉平公顯然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于是朝政漸漸荒疏,國家也逐漸走向沒落。這也難怪,一個人歷盡千辛萬苦、終于走上人生的巔峰,一片輝煌的大氣氛下,大約就很難再聽得進刺耳的忠言了。
領導者還是需要一些雅量,心胸狹隘而又能成大事的,在歷史真不多,今天估計就更多不起來。許多時候,看其身邊的人能不能說真話、敢不敢說真話,顯然是檢驗一個領導者成色的試金石。 (摘自《證券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