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溫暖路：爸爸的信從未缺席

閔璐純

在通信設(shè)備如此發(fā)達的今天，你還會堅持給孩子或父母寫信嗎？就算有，你能堅持25年并一直寫下去嗎？藏族作家意西澤仁做到了。從女兒意娜7歲開始，他便給女兒寫信，同樣，女兒也會給他回信。書信，成了父女倆最獨特的交流方式。一封封家書，慢慢展開了意娜的未來：9歲，她成為知名的小畫家;18歲，她被保送至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本科畢業(yè)后，連讀碩士、博士、博士后;32歲，她成了四本暢銷書的作家，并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中心文化多樣性與民族文化研究部主任、世界文化多樣性論壇秘書長。

一路走來一路通信，成長路上“爸爸的信”從未缺席，那么溫暖，那么甜蜜。

爸爸出差了，一幅幅“童畫信”記錄思念

“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喲，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這首家喻戶曉的《康定情歌》所唱的就是意娜的故鄉(xiāng)——四川省康定縣。

意娜的父親意西澤仁是一位作家，曾出版過建國后藏族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大雁落腳的地方》。在意娜小時候，意西澤仁經(jīng)常帶她去圖書館，為她借幾本兒童刊物，父女倆坐在一起看書。遇到看不憧的地方，意娜就輕聲問旁邊的父親，意西澤仁則耐心地給女兒解釋。人多的時候，圖書館不方便說話，父女倆便用簡易的小字條交流。對于這種紙上交流方式，意娜不亦樂乎，覺得特別有趣、好玩。

意娜5歲時，一天正在家里畫畫，剛好遇上父親有一位畫家朋友來家里做客。畫家被她專注的樣子吸引住了，站在她身后笑瞇瞇地問：“小意娜，你在畫什么？”意娜回答他：“我在畫太陽?！薄疤?？太陽怎么會有眼睛呢？”“我畫的就是長著眼睛的太陽。”意娜抬起頭，開心地說，“因為它每天都在天上看著我們，沒有眼睛怎么看？”畫家贊賞地對意西澤仁說：“意娜很有想象力，是個畫畫的好苗子?！?/p>

朋友一句無心的評語卻被有心的意西澤仁記住了。他認為孩子身上的任何閃光點都是可貴的，他開始讓小意娜系統(tǒng)地學習畫畫。

意娜家門外就是著名的跑馬山，那是她從小嬉戲玩耍的地方。6歲時，意娜創(chuàng)作了一幅水彩畫《康定跑馬山》。意西澤仁把這幅作品投寄給雜志社，這幅畫被發(fā)表在意娜經(jīng)?？吹摹犊磮D說話》雜志上。在喜歡的讀物上看到自己的作品，這給了意娜很大的鼓勵，她對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熱情更加高漲。9歲以前，意娜已經(jīng)在多家報刊上發(fā)表了100多幅作品，成了頗具名氣的小畫家。

每次出去尋找寫作素材和靈感，意西澤仁都會源源不斷地給女兒寫信，然后托妻子轉(zhuǎn)交。信中，他會把自己在外面看到的一切用語言表達出來。讀父親的信，對小意娜來說，更像是看一本“游記”。不太會寫字的她便用畫畫的方式，把對父親的想念畫出來。這種“童畫信”成了父女倆獨有的回憶。

幾年下來，受父親書信的熏陶，意娜除了畫畫外，還愛上了寫作，她的作文《香噴噴的酥油茶》曾在國內(nèi)某征文比賽中獲獎。1991年，意娜被評為“全國十佳少先隊員”，在中南海受到中央領(lǐng)導(dǎo)的接見。

去了北京見到天安門，興奮不已的意娜決意給父親寫封信，老師告訴她等信寄到時，他們可能已經(jīng)到家了，有什么話不如留著回到家后說。但意娜不愿意，她覺得現(xiàn)在想說的話必須現(xiàn)在說，而父親看到她的信一定會很高興。老師的話沒有錯，意娜到家時信還沒到。不過意西澤仁收到信后，在家里寫作的他依然給女兒回了一封信，放在女兒的書桌上。

小學五年級，由于意西澤仁工作變動，意娜隨著家人搬到了成都。不管在哪里，她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呻S著她慢慢長大，意娜和父親的交流反而沒那么多了。

2000年上半年，當眾多高三學子還在緊張備戰(zhàn)高考的時候，意娜已收到了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

壓在枕頭下的信，那是父親未完待續(xù)的話

2000年9月，意娜開學的日期到了。父母帶著大包行李，陪著她坐上北上的火車。一路上，意娜的心在飛揚，她即將迎來期待已久的大學生活，開啟屬于自己的另一段精彩人生。由于即將送別女兒，母親的情緒有些低落，意娜也感覺到離別的氣氛，沉默下來。然而，平日不茍言笑的父親卻意外地隨和，甚至主動講笑話逗母女倆開心。

到了學校辦完入學手續(xù)，送走父母，意娜意外地在枕頭下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那是父親的字跡。意娜的心猛地一跳，急忙看了下去。

“我估計，當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我和你媽媽已經(jīng)坐在火車上了。這些日子看著你收拾行裝，我總覺得有許多話要告訴你，可話到嘴邊我又止住了。于是我就想到給你寫這封信，這封信是你在我們身邊的時候就寫好的，我想等去了北京后再留給你。孩子，還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看的就是爸爸的信，同樣，爸爸每次看你的信也會覺得很幸福，我希望這種方式可以延續(xù)下去，有話，咱們信里說。”

拿著這封信，意娜的手有些顫抖，沒想到上大學的第一天，父親就送給她這樣一份禮物。在大學里的第一夜，獨自身處陌生的環(huán)境，面對不熟悉的人，即便是堅強的意娜，心底也會生出幾分淡淡的落寞，而父親在信里的字字句句都熨帖著她的心，讓她在一個人的夜里感覺到無邊的溫暖。

當自己歡快地和同學們四處聚會的時候，父母在家里為她收拾行李，那是怎樣的不舍和牽掛……父親的愛是那樣深沉，他從不輕易將愛說出口，卻在她最孤單的時候默默地陪伴著她。

第二天一早，意娜就去商店買了信封和信紙，寫了一封長長的回信。她在信封上端正地寫上了家里的地址和父親的名字，鄭重地寄了出去。

入學后，迎接意娜的是嚴格的軍訓，許多嬌弱的女孩受不了軍訓的辛苦，紛紛抱怨。而在意娜寫給父親的信中卻沒有一個字的埋怨，反而說軍訓鍛煉了她的意志，讓她好好地上了大學的第一課。

對于女兒的堅毅，意西澤仁十分贊賞。他在信中鼓勵意娜：“軍訓中一定受了不少累吧？很欣慰你在信中說會從積極的方面對待這次磨煉。人的一生總要經(jīng)歷一些回避不了的事情，每當這個時候，只要以主動的態(tài)度迎接挑戰(zhàn)，效果就比被動應(yīng)付要好得多。因為心態(tài)不一樣，看問題的角度和處理問題的方法自然也就不同了。軍訓，也許是你在獨立生活后所上的人生第一課，你一定會從中得到許多啟迪?！?

父親依然是那個嚴格的父親，雖然他不會直白地表露對女兒的心疼，但意娜知道他對自己的愛不會比任何人少。就這樣，父女倆開始了一來一往的通信。父親信中的文字樸實平淡，語氣就像在與她面對面交談，讓意娜覺得父親從來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邊。

朋友都勸意娜：“打電話多方便，寫信太麻煩?！币饽葏s不以為然。面對父親，總有一些話說不出口，然而只要提起筆，就能用最真摯的語言自然地表達出來。對于她來說，寫信不但不是麻煩，反而是一種樂趣。每次把信寄出后等待父親回信的過程，以及拿到回信那一刻內(nèi)心的無比喜悅，是其他任何聯(lián)系方式都無法比擬的，特別是一個人靜靜地看著信，默默地思考著，那種淡然的心境是再先進的通信設(shè)備也替代不了的。

千里寄家書，父愛是最溫暖的陽光

由于意娜在學校的優(yōu)異表現(xiàn)，她被保送上本校的碩士，之后又讀了博士。在這期間，她曾到德國和加拿大留學。由于地域相隔更遠以及通信設(shè)備更為發(fā)達，意娜和父親的家書也從書信變成了更為方便的電子郵件。但她偶爾還是能收到父親從成都寄來的書信。

2008年春節(jié)，意娜沒有回家。春節(jié)前夕，父親的信如約而至：“雖然你不能回來，但你媽還是忙活著做了很多你愛吃的東西。今年冬天我們這里很冷，下了雪。每次坐在街前，我總想著哪天你會從外面推門而入，和以前一樣喊著‘媽媽我餓死了，我要吃飯。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我想這個時候，你的心情會更加糾結(jié)、難過，但不要緊，我們在這邊陪你過年?！鞭r(nóng)歷大年三十那天，意娜收到父親從國內(nèi)加急寄來的紅包。

當晚，伴隨著璀璨的燈火，意娜在燈下給父親回了封信，就像小時候那樣，一字一句細細地寫，寫好后輕輕折疊起來裝進信封。她想，沒有什么禮物比這封信來得貴重，父親看到信時，一定會比過年還要開心。

同年，意娜意外地接到北京奧委會的邀請，希望她作為火炬手參與北京奧運會祥云圣火的傳遞。收到邀請后，意娜馬上興奮地給父親寫了一封很長的電子郵件，把自己的榮譽和快樂與他分享。2008年8月7日，意娜參與了祥云圣火在長城的傳遞。由于學業(yè)很緊張，完成圣火傳遞后，意娜匆匆趕回加拿大。雖然沒有時間回成都看望父母，然而回去之后，意娜的郵箱就收到父親發(fā)來的一封郵件，他看到新聞上關(guān)于意娜的報道，在信中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寫下了一句話：“女兒，你是我們的驕傲！”父親的信彌補了意娜沒能回家的遺憾，也讓父女之間的聯(lián)系更為緊密。

2009年，意娜完成了博士學業(yè)，回國后定居北京，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中心工作，擔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中心文化多樣性與民族文化研究部主任、世界文化多樣性論壇秘書長。由于工作繁忙，意娜依然不能陪在父母的身邊，甚至有時出差經(jīng)過成都也沒時間回家看一眼。對此，意娜時常感到遺憾。

這些年，每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意娜都喜歡到處游覽，用隨身帶著的相機拍下路上的風景，然后用郵件發(fā)給父親，和父親分享她的所見所聞所想。意西澤仁在博客上專門設(shè)置了一個分組，叫做“女兒眼中的世界”。他把女兒寄來的照片全都收錄到這里，珍藏起意娜看過的每一處風景，留過的每一個腳印。

2012年12月，意西澤仁的散文集《雪融齋筆談》出版了。在這本書中，意西澤仁專門開辟了一個叫做“父女家書”的板塊，里面收錄了近20封寫給女兒的家書。在這些信中，有愛護與鼓勵，也有他在生活、學習、工作等各方面給女兒提出的要求和建議。濃濃親情、拳拳父愛，隨著一封封家書，陪伴著意娜的每一步成長。

女兒的一切在意西澤仁眼中都是珍寶，他不僅珍藏著這些照片和家書，也完整地收藏著意娜從小到大發(fā)表過的每一篇作品，這是女兒最珍貴的成長經(jīng)歷。

2014年12月15日，《成都晚報》上公布了成都十佳“好家訓，好家風”家庭，意西澤仁家庭榜上有名。從小到大，父女倆共積攢了500多封家書，正是因為這一封封家書中傳遞的優(yōu)良家風，使意西澤仁培養(yǎng)出意娜這樣優(yōu)秀的孩子。

春節(jié)將至。今年，意娜早早地把父母接來了北京，她打算春節(jié)期間和父母一起出國旅游，帶他們看看她曾經(jīng)隨信寄回去的照片中的風景，和他們一起重走那些年她獨自走過的路，讓父母見證自己的成長。

關(guān)潔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