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

姓羅名強

夜已深，天愈冷，昏暗的燈光下，老人輕撫照片，喃喃自語：“阿信，你冷不冷？”

老人滿頭白發，步伐緩慢，她起身，從床頭拿起手機，發出了短信。

“奶奶，我不冷的，您記得多蓋點被子。”

“奶奶老了，就不會冷了，阿信你還小，不要踢被子。”

“好的，奶奶，我加了睡衣，不早了，明天要上課。”

“阿信好夢。”

“奶奶晚安。”

老人微笑著，放下手機，準備睡覺，阿信睡了，自己也該睡了。門卻打開了，進來一個中年男人：“媽媽，你怎么還沒有睡？”

“我給阿信發短信，怕他不好好蓋被子。”

聽及此處，男人眼一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媽媽，阿信長大了，你放心吧。”

說完，把母親身上的被子朝上拉了一拉，轉身離開房間。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差點掉下淚水，隨即，拿出手機，“謝謝您，阿信。”

男人叫樸成健，阿信，是他的獨子。

2014年4月16日上午8時58分許，韓國一艘載有476人的“世越號”客輪在全羅南道珍島郡海域發生浸水事故，之后沉沒，304人遇難。

從新聞上看到報道的剎那，樸成健驚慌失措，因為他唯一的兒子阿信，就在那艘船上，他立刻起身，坐車前往事發地點。

手機里，是事故的最新進展，有生還者出現在畫面，他多么希望看到兒子的面孔，一個又一個的鏡頭，卻找不到兒子的身影。慢慢地，越來越多的遇難者被抬上來，他不敢去看，害怕會出現兒子的面容，卻只能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電視畫面。

一個小時過去，沒有絲毫消息，三個小時過去，搶救現場一片混亂，他尋問每一個生還者，可曾看到阿信，沒有答案。

海風越來越大，天越來越黑，他不敢離開，生怕錯過歸來的兒子，要給他一個擁抱，要給他穿上最厚的衣服，海里那么冷，會不會感冒？

一分，一秒，時間都那么漫長，海風刺骨，他不斷地呼喚，阿信，快點回來。

兩天后，他等來了阿信，卻早已冰涼。

那一剎那，他的世界，已冰冷得流不出眼淚。

他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會相信，可愛的阿信，就這么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幾天后，他把阿信的手機，放到了骨灰盒邊上，他希望，某一天，他想阿信了，可以知道兒子的安好，直到關上門的那一剎那，他放聲大哭。

他不敢回家面對阿信的奶奶，想到她追問阿信下落時的神情，他痛得無法直立。母親精神有些不好，成天坐在家門口，自言自語，全是關于阿信。

兒子意外身亡，母親精神欠佳，樸成健痛不欲生，無數個孤寂夜晚，淚灑阿信的空房。

愈發思念，他給阿信發了短信：“兒子，過得好嗎？不能忘記爸爸啊，你的奶奶該怎么辦？你的奶奶知道你去世該怎么辦？我該怎么告訴她，你已經不在人世了。孩子啊，回爸爸的信息吧！爸爸真的好愛好愛你，孩子你知道吧？”

一次次期待著回信，一次次滿心絕望。

不敢訴說，無人宣泄，他只能用手機來表達思念。

“阿信，回爸爸的信息吧！爸爸真的好愛好愛你，孩子你知道吧？要和朋友們好好吃午飯，好好相處，下次我們再聊。”

他知道等不回阿信的回答，只是堅持用這樣一種方式，陪伴阿信，讓兒子在天堂不寂寞。

“阿信，變成天上星星的我的愛，吃晚飯了嗎？”

手機響起，是短信的聲音，他麻木地拿起手機，不知道是工作還是其它事情——

“爸爸，我過得很好，爸爸也要幸福地生活，還有我真的很幸福，爸爸要健康地、長長久久地活著，然后來見我，爸爸我愛你！”

樸成健簡直驚呆了，快一年了，再沒人叫過他爸爸，這是誰發錯了信息嗎？

他仔細查看發件人，無法相信，真的是阿信的手機號碼，這是來自天堂的短信嗎？

不明就里的樸成健以為自己是在夢里，他繼續回信，終于搞清楚，原來，是阿信的手機號碼停用后再次被啟用了。

恍然大悟后，樸成健連忙回復，“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您在用阿信以前的手機號碼啊，謝謝您沒有因為這個號碼是‘世越號犧牲者曾經用過的而有所忌諱，請您一直把這個號碼用下去吧，謝謝！”

緊接著，他又收到了現在機主的短信：“原來是這樣，這個號碼對我也是有特別意義的數字，所以選了它，我沒有任何不便，您思念阿信的時候，就請給我發短信吧！”

“謝謝您陪伴我，方便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就叫我阿信吧。”

從這一天起，樸成健找到了阿信，奶奶也找回了孫子。

來自天堂的短信，溫暖著樸成健，陪伴著奶奶，還有你和我，度過寒冷的每一天，每一天。

程建摘自《知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