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暗含的泡影（組詩）

李林芳

流水暗含的泡影（組詩）

李林芳

比 喻

我把你比喻成刺槐，馬尾松

攜帶著與生俱來的犀利。刺槐有暗棘

馬尾松像出征的將軍，背上插滿箭鏃

我們的南山泊滿借箭歸來的草船

把錦囊和劍鞘打開

在艾澗，一場芒、刺、針和荊棘狂歡的盛宴

筆墨和箭哨齊飛，你的頓筆，收筆

你的抑，揚，婉轉，騰挪，斜劈

刀槍劍戟和花鋤一起懸于筆鋒

在宣紙上逐鹿

光影恍惚，消匿于淺絳山水里

你還是巖石，峭壁

你比他們還要跋扈

當南山俯下高大的身軀

你雙肩瘦削，骨節奔突

袍袖綿延，鯤鵬一樣掠過山際

我就是澗水，世間的陡峭和嶙峋

詮釋成跌宕和柔軟。崎嶇和溝壑

平抑于緩慢的流淌里

我還是紫銅鈴，狗尾巴草，是漫山遍野爛漫的艾子

用羽毛鋪墊艾澗這間暖暖的窩廄

我這個農婦，像炊煙，從房頂的泥煙囪里誕出

負責和塵世締結和解的契約

把天上的神領回家

我愛冬天的寒霜，夏天的酷烈

愛憎分明的四季推涌著山巒

愛暖風緩步魯東南，漁夫和耕農

各領封地，原野浩蕩，海平面

鋪開暗礁、漩渦之上的家園

大海擁吻半島，潤澤山巒

峽谷擺動清澈的溪流

齊民和魯眾落地生根，莒人吹響號角

東夷的火苗，從暮色里燎原

我的親人，我思念的親人

我尚未謀面的，擦肩而過的親人

點起炊煙，他們交錯的身影

拖沓，溫暖，在暮色里還家

我的手指穿過迷霧

觸摸神明的鍵盤，老鎖頭銹死的鎖孔里

一句讖語把我緊緊攥住

遙望河漢和星辰，我總是迷失

大地上好山好水縱橫交錯

我只要一把鑰匙，打開一扇門

把天上的星宿領回家

莒州博物館

我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瓷瓶

優美的弧度臨摹了我的腰身

幽暗的燈光彈撥著它，將我越收越緊

青銅器皿尚留有我的手紋

只是殘缺不全，我已叫不出它們古怪的名字

銹蝕的魚腸劍，劍氣還蕩漾在我的體內

輕薄和一枚刀幣沒什么分別

我的銀簪，玉玨，金步搖

流落民間，帶著我的體溫，穿越了朝代更迭

還有一息余溫尚存

終于看見了那個陶質牛角

吹響它的人，只留給我振臂的側影

東夷部落群山呼應，托盤里的海波

浮起圓日頭。我釀酒與他，采桑養蠶

予他的臂膀披掛一縷布紗

細草葉，彎月牙，流水暗含的泡影都是

我的偏旁，我的部首，我用圖像文字

摹寫我的家園，我的都城，我的愛戀

修書予他，欲說還休的密電碼

零落在莒地了

經緯和版圖砌在墻上

在莒州博物館，故國的巨大倉房里

一個失憶的臣民，篤信考古學

敲打年代的亂碼

把回望來路當做一門學問

河山廣闊，我卻手足無措

像一個鋦匠，手里空余半坯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