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曾照故人衣

◎芙蕖意

當時明月在，曾照故人衣

◎芙蕖意

喬峰永遠記得初見阿朱的樣子。杏林里光影朦朧，穿茜羅衣的姑娘俏盈盈地立在橋邊，窈窕身影映在水里，像一株拂開碧波的紅蓮。那天她算不得最美，王語嫣比她端莊，馬夫人比她艷麗，可她折一枝花溫婉一笑站在那里時，仿佛連陽光都格外晴好。

再見她是在少林寺，他隨手救了一個重傷的和尚，沒曾想粗陋皮相下竟是一副清麗女兒面。她傷得極重，靠他渡的真氣撐著，卻還是記憶里靈透的模樣。夜深了，她不敢睡去，央求他唱歌給她聽。喬峰覺得好笑，他是天下人眼里的豪杰，向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哪有唱歌哄姑娘家的道理？可眼前的女孩巴巴地瞧著他，眼睛亮得像明珠，他又不忍了。長夜寂寂，許是因為窗外月色太過迷人，許是因為眼前的姑娘安靜溫婉，他竟愿意提起舊事。

他不久前知曉自己的身世，自覺有愧于武林，不想一路行來，只有眼前的少女帶著撫慰人心的笑容婉言相勸。

他救了阿朱一命，卻沒想到那個溫柔又帶點狡黠的姑娘會那般執著，竟在雁門關等了他五天五夜。塞外黃沙莽莽，牧草枯黃，忽然有什么撞進他懷里，帶著熟悉的女兒香氣。明明秋意蕭瑟，他擁著她只覺春山在懷，軟云盈袖。

自此，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江南夜雨，小樓杏花。從塞北到江南，從中原到大理，一路風霜一路辛苦，阿朱一直陪在他身邊。江湖恩怨不免叫人厭煩，阿朱看出他的心思，“契丹也好漢人也罷，有什么分別？喬大爺，想來江湖上的日子你也過厭了，不如隨我到雁門關外打獵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榮辱從此再也別理會了。”

她說的是柔綿婉轉的蘇白，臉上薄霞淺染，話里卻是女兒家再勇敢再坦白不過的心意。雁門關外打獵放牧，那是何等暢快無憂的日子。他白日里只管打獵騎馬，她牧羊操持家務，待到傍晚飯菜好了，她就趕回羊群登上高坡等他回來。痛飲長歌天地為家，那些紅塵舊事從此再也不理了。

每讀到此處，都不忍再掀下一頁。溫柔動人的少女，正直深情的英雄，本該是天下最好的一對眷侶。偏偏造化弄人，兩人被馬夫人所騙，阿朱為代父受過，更為了喬峰不被人追捕，便喬裝作父親，卻陰差陽錯地死在了喬峰掌下。

真相緩緩披露時，那個愛穿紅裳的姑娘已葬在花泥之下。喬峰剖開方竹為阿朱立一方墓碑，竹片磨成，卻不知如何下筆。他想起她流光婉轉的眼睛；想起她最愛的紅裳；想起與她一起看過的大漠月色；想起江南的梅雨，柳蔭里的笛聲。

他后悔沒多瞧阿朱兩眼，沒把她當初的樣子記在心里；后悔自己輕易著了馬夫人的道兒，竟親手打死了自己的愛人；后悔那天從少林寺救出重傷的她，沒有給她唱一支歌。可唱什么呢？他從小是不聽曲不看戲的，也不會那些情意綿綿的情歌，那么不唱歌也好，就握著她的手看著她一輩子。

他不知該如何寫那方薄脆的墓碑，寫蕭氏段夫人？可她分明還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只來得及將心事付與。他心思難決，突然想起阿朱說過，要與他一同去塞外打獵放牧，過快活無憂的日子。

可是，雁門關外草青碧，卻只能塞外牛羊空許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