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夢鐘聲度花影

◎子 非

破夢鐘聲度花影

◎子 非

圖/曉 婷

順治皇帝福臨的廢后博爾濟吉特?孟古青，如她的名字一般，聞之悅然，見之忘俗。

順治八年秋，還是個嬌俏少女的孟古青從茫茫草原千里入京，懷揣一顆忐忑的心登上龍旌鳳輦。等待她的是一場盛極的婚禮，帝后鸞鳳和鳴，群臣拱手朝拜。

孟古青自然是美的。她的姑母孝莊文皇后有滿族第一美人之稱，而孟古青剛入宮時，人人都道她比得上少女時期的太后，不愧是科爾沁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況且她還是順治的表妹，即使當不得六宮粉黛無顏色，也該受盡帝王恩寵，與他恩愛兩不疑。

只可惜這個故事一開始就是無奈的。孟古青是攝政王多爾袞指給福臨的妻子，而彼時的福臨則是多年處于多爾袞威懾之下，滿心怨懣的少年帝王。

最初，他們之間也有過淡淡的歡喜。也曾一同倚樓聽風雨，共剪西窗燭，也曾十指相扣，漫步御花園。紫禁城禁錮了孟古青的自由，可她從他身上找到了光亮，以為他是自己的救贖，愿一輩子與他相知相守。可是政治謀算下滋生出的愛情又如何能綻放出明艷的花。或許他們之間相敬如賓才是最好的結局，但他放不下對攝政王的不滿，迫切地想要驅散心底的陰霾。于是他們之間的愛漸漸淡了下來，同床異夢，相知不再。

缺月殘燭，被冷落的心越來越苦。她哭過鬧過，瘋過罵過。可他眼中再也沒有了曾經的溫情與柔和。

這一場年少相守的夢到底是霧里看花，縹緲而虛妄。他固執地想在她身上找出他不喜的地方。于是不管孟古青做什么，都無法入他的眼。

她原是草原上桀驁不馴的美人，那之后，她的自由奔放成了嬌蠻。長夜漫漫，孟古青空守著華麗的殿宇，看梁上蛛絲結網，心也漸漸凄涼。后來她向姑母哭訴，在他眼中卻是挑撥他們母子關系。他還說她善妒刻薄，兩人已到了無法共處的地步。

他喜歡過她，可是年少時的情愛那樣濃烈，又那樣淺薄。時間久了，她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多爾袞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屈辱，那是一個帝王無法容忍的。

兩年后，福臨命禮部整理歷代廢后事例。此事一出，滿朝嘩然。可他鐵了心要廢后，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證明他已君臨天下，才能向孝莊太后證明自己已羽翼豐滿。這對曾經交付了真心，人世間最尊貴的夫妻，就這樣走到了盡頭。

那個寥落的秋天，一如她走進紫禁城的那個時節。夜寒漏永千門靜，破夢鐘聲度花影。淺笑中，他恍然憶起那年自己親手為她畫的眉，像印刻在他心底的月，柔婉精致。如今淚花似落花，她的眉間蓄滿了煙雨云霧，是數不盡的愁。

他早已執念深重，將對多爾袞的怨恨遷怒于她。他告訴自己，有太后在，有蒙古為依靠，即使孟古青失了后位，總不會太難受。于是他終于狠下心來，將她降為靜妃，任她零落在后宮。

孟古青的心到底是冷了，倦了，碎了。寂寞深宮，墜淚酌酒。驕傲如她，學不來祈求，只是獨守側宮的日子里，她時時安慰自己，即使他廢了她，但還是保留了她的妃位與稱號，他定是眷念著她的。恍惚憶起紅燭下他清俊的眸，他說過最愛她的眉目嫣然，回眸淺笑。所以，她愿意等他，等再過幾年，等他放下對多爾袞的怨恨，等他和她能夠徹徹底底地相愛，愛得簡單純澈。

只是命運到底沒有眷顧她。那年，他遇見了董鄂氏，那個女子很快成了他心中的唯一。

遙遙落雪，片片沒入心底。起風了，風卷落葉，她聽說他對董鄂氏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真心，入宮不過兩月便封她為皇貴妃；她又聽說，董鄂氏的孩子出生時，他欣喜若狂地頒詔天下“此乃朕第一子”，之后更是大赦天下。

自此之后，深宮里流傳的俱是皇貴妃的獨寵。秋夜長，逝水易，聽著殿外滴滴雨落，她終于落下淚來。哭聲掩埋在雨聲里，那樣無助。

戀 解 語

“愛怎么做，怎么錯，怎么看，怎么難，怎么教人死生相隨……”我想這首《天下有情人》是最適合孟古青的。因為多爾袞，她怎么做都是錯；因為董鄂妃，她的所有愛都成了糾纏。但是，也是癡情之人的他怎會不知愛是踏破紅塵望穿秋水，只因為愛過的人曾說不后悔。

夜靜得可怕，連心碎的聲音都無處遁形。空蕩蕩的屋子，飛蛾映在紗窗上的影子，撲閃著翅膀，帶著赴死的決絕，注定了湮滅的結局。她于福臨也是這般，愛到傷痕累累，愛到身心俱疲，愛到最后成了恨。

她怎能不怨？尊貴的蒙古格格，母儀天下的皇后，如今這矜貴的身世反而成了負累。昔年他恨極了她身上多爾袞的烙印，只是她又如何能選擇？

五年后，他恢復了她等同皇后的待遇。然而時光荏苒，她清澈的眼眸早就抵不過寂寞流年，逐漸趨于空洞，那個曾經自由馳騁在廣袤草原上的姑娘也已紅顏老去。她用一生最燦爛的年華，遇上他，愛上他，怨他恨他，卻沒能忘了他。

今夕何夕，已成陌路。縱是舊時夢里繁花還在，她和他終究是錯過。

別來已久，他們支離破碎的感情只能遺落在心底。那時他已有了溫柔體貼的董鄂妃，為何不將她徹底忘記，還要給她一絲希冀，讓她一次次滿心期許著天光乍明，期許他的出現。卻又一次次在蒼茫暮色中垂下眼簾，身影落入嗜血殘陽，讓她在無盡黑夜中一遍遍回味他的擁抱。

又是三年清秋過，董鄂妃逝去后，福臨也從那個繁華掩不住蒼涼的深宮中消失了。那時的孟古青又如何了呢？史書并未記載，后人寧愿相信孟古青是隨他而去了，如此烈性的女子，注定誓死與君同。

或許她真的在他離世后就此了結余生，又或許她在寂寞凄涼中老死深宮。只是她的一生終究沒能逃過他的相思局，逃不開那舍不了棄不了的情。

多年以后，孟古青的名字掩映在順治帝與董鄂妃堅貞愛情的重影之下，再也沒人能夠憶起那年明媚嬌艷的她從草原而來，奔赴一場少年愛戀。